往事如星火,擦着回憶的邊緣一閃而過。
姬停盯着沈芙心看了一陣,指尖不自覺地撚了撚她的發梢。她這次沒回浴桶裡,而是扯了張椅子,趴在沈芙心榻邊睡了會,天光便已經微亮了。
劍台鐘聲鳴響,姬停擡眼看了看仍在入定渡劫的沈芙心,再度認命地歎了口氣。
她起身開門,見有道熟悉的身影正負劍往山下去,便沖她招了招手:“那個小師妹——對,就是你。你替小芙帶個口信下去,她要破境了,沒法上你們的早課。”
李劍台見是姬停,三兩步小跑過來。她聽見沈師姐三個字,眨了眨眼:“沈師姐又要破境了啊。”
姬停垂眸看她,她鳥雀般靈動的眼睛眨巴幾下,似是意會到了什麼,擡首對姬停興高采烈道:“我這就告知虹京仙子,讓仙子來看沈師姐。”
“……等等,”姬停挑眉,将想往山下蹿的小師妹一把薅了回來,“你們虹京仙子又不是劫雷,一來就能把你沈師姐劈醒過來——讓她别來了。”
李劍台有些懵懵懂懂,被她一拽,倒乖乖止住了腳步。她看了眼半阖着的青室,又看了看面前的玉衣仙使,為難道:“可是沈師姐修為進步,往後就不會挨罰了。”
挨罰?姬停靜默了一瞬,問道:“沈芙心時常挨罰?”
“前些日子還挨了虹京仙子七十二鞭的,”李劍台道,“就是你來的前一日。”
劍台鐘聲已鳴響至尾聲,姬停聽了她的話,松開手道:“你去吧。”
李劍台應了一聲,徑自奔去上她的早課了。姬停慢慢踱步回青室内,沈芙心依舊不醒,她靠在她榻邊阖眼假寐,嗅着室内蓮香,竟然真睡了過去。
直到再度聽見學生們往青室攀登的腳步聲,姬停方才醒轉過來。無需刻意分辨,她便感知到趙覽螢正在往這邊走,跟在後面的還有那個成日開屏的喻湛虛。
姬停壓根沒有起來迎接她們的念頭,隻是守在沈芙心榻前托腮等着。果不其然,過了幾息,便有一隻纖白漂亮的手推開了門,提步進來。
趙覽螢從未來過沈芙心的青室。
她垂下眼,并不四處亂看,隻是秉持着一貫的雅正冷清走至沈芙心榻前。唯一一張椅子被姬停牢牢占着,她站在這間小小的房間,竟然罕見地被姬停排擠出幾分局促。
很快,喻湛虛提着劍跨步進來。
她倒對沈芙心此處很熟門熟路了,門都劈壞過幾次,隻是往常都是與沈芙心你來我往地譏諷,鮮少如此端莊地進來,于是也升出些許别扭。
喻湛虛看見趙覽螢搶先自己一步站在榻前,床榻前不大的位置登時被姬停和趙覽螢占得滿滿當當。她想插身進去看看,姬停卻恰時抻長胳膊伸了個懶腰,她往另一處擠,趙覽螢則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身,擋住她的去路。
喻湛虛本就滿腔郁火沒處發,見狀冷笑道:“仙子的請帖不是還未寫完麼,站在此處是想做什麼?”
趙覽螢聲音平平:“昨夜盡數寫完了。今日收到回信,你師尊軒轅台主也來觀我與沈芙心的結契禮。”
姬停倒了顆梅糖出來含在嘴裡,邊吃糖邊津津有味地看她們唇槍舌劍。
然而下一刻,趙覽螢俯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沈芙心搭在床邊的手背。
喻湛虛看得蹙起眉,一陣無法言說的惡心險些從胃裡反刍出來。她剛準備拔劍,便見姬停指尖一動。
那張流光溢彩的漂亮糖紙直削向趙覽螢的手指,淩厲如劍迅捷如電,就連伸手拔劍的喻湛虛都感知到了這股銳意。糖紙帶起的風幾乎是可視的,姬停沒有動用絲毫靈力,隻是輕描淡寫地彈指一揮——
隔着一尺距離,喻湛虛的衣袖被劃破,殺意直達她的肌膚,一縷血線自她衣袖之内悄然浮現!
她來不及顧及自己,連忙去看堵在沈芙心榻邊的趙覽螢。
隻是瞬息之間,趙覽螢的護體結界便已然展開。她擡起眼眸,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望向這個被判定為無需放在眼裡的仙使,指尖蘊出純粹澄澈的劍意,幾乎眼也不眨地反斬向姬停殺來的那張糖紙——
霞明玉映的劍意與亮晶晶的琉璃糖紙相撞的瞬間,姬停彎唇笑了笑。
就在這一刻,趙覽螢的護體結界破了。
那張單薄可憐的糖紙将趙覽螢的劍意攔腰斬斷,她隻是一晃眼,薄紙便已擦着她的指尖飛過,她幾乎感知不到指尖的疼痛,因為在糖紙飛過指尖後的刹那,趙覽螢下意識捂住了脖頸。
她展開手心一看,是流動的血。
喻湛虛看趙覽螢的指尖脖頸都被紙擦破了一線,這時短暫地忘記了昨日自己剛被姬停用同樣的法子削過,驟然高興起來——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
而趙覽螢緩緩直起身,鮮紅的血順着她指尖滴在地上。
她看了眼躺在榻上的沈芙心,竟然沒有祭出自己的本命劍。趙覽螢擦了擦血,似乎全然感知不到痛覺,平靜道:“為何對我出手?”
姬停正忙着将糖紙召回來,聞言,她擡眸對着趙覽螢笑了笑:“我主上讨厭旁人不經允許靠近她……可惜,浪費了一張好糖紙。”
聽罷,趙覽螢蠢蠢欲動的劍意重新被她收斂入體内。
沈芙心讨厭旁人靠近她,故而仙使出手。趙覽螢收起劍意,默認了這件事的合理性。
她偏過頭,望向榻上的沈芙心,留意到她枕邊放着幾張糖紙。這些紙片與方才姬停手中的如出一轍,隻是色澤不太一樣……似乎是細細洗淨過又壓平了,特意收集起來的。
沈芙心喜歡糖紙。
沈芙心喜歡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