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山巅數間青室中亮起點點靈火。沈芙心運息溫習了一遍心法,再睜眼時,隻見坐在榻上的姬停仍舊在專心緻志地拔傳信青鳥身上的鳥毛。
那隻鳥縮在她掌間瑟瑟發抖,目露癡呆,卻硬是大氣不敢出一下。
沈芙心看着床頭那堆流光溢彩的羽毛,再看看被拔個精光的青鳥,愈發覺得神棍有病:“醜得要命,趕緊扔出去。”
姬停哦了一聲,随手拉開窗便将鳥丢了出去。她一刻也閑不下來,似乎對什麼都好奇,見沈芙心盤膝坐着,便托腮問道:“方才上來時,你喚那個攔路的人師姐。小芙,你是劍仙?”
“不是,”沈芙心蹙起眉,“别叫我小芙。”
姬停上下打量她,贊同地點點頭:“你身上有丹鼎的紫煙香氣,而非刀劍煞氣,的确不像劍仙。”
聞言,沈芙心呼吸微滞。
仙界已三萬年無人修鼎術,姬停是如何嗅出爐煙氣的?
她忽然覺得自己帶回來了一個棘手的麻煩。這個神棍的年歲或許比自己娘親的娘親還大,這算什麼,如若自己沖撞了她,她還能用不敬老這個借口在心中狠狠譴責自己一筆。
想到這裡,沈芙心渾身惡寒。她站起身,狀似不經意道:“你聞過丹鼎香氣?”
“興許沒有,”姬停道,“橫豎都是燒柴火味,我猜的。”
沈芙心狠狠用眼刀剜她,姬停毫無所動,在榻上仰頭睜大眼看沈芙心:“今夜是你我二人一同在這睡麼?”
沈芙心道:“滾下去。”
姬停抱緊被褥,柔聲道:“不要啊小芙。”
直到沈芙心釋出劍氣下死手紮她,姬停方才不情不願地和衣從榻上坐了起來。她早早便散了發,此時青絲披散,又隻穿一件單衣,看起來好不可憐。
姬停環顧一圈,很是委屈:“你讓我夜裡睡哪?地闆冰冰冷的,還沒有門闆,旁人路過看了像什麼樣子,你好歹拿了我三千靈石,不帶這樣的……”
沈芙心忙着運息查探自己白日新得的劍丹,姬停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大發牢騷,吵得她心煩,于是随手一指屋角的浴桶:“你在桶裡睡。”
她本以為姬停會不依,卻不想姬停看了看那隻足有半人高的桶,竟真的翻進去蜷縮着阖眼休憩了。
看她熟門熟路的模樣,竟像是習慣了待在狹小的角落中。
沈芙心見浴桶中不再傳出響動,便坐回被她揉得一團亂的榻上,阖眼運轉起體内的劍丹。
她今日多次使用劍氣,這枚丹比起清早剛獲得時更凝實了些,練的次數多了,出劍的速度也更快。隻是沈芙心冥冥中總有種想法,想将更多的東西扔進丹鼎中煉,今日出的是能讓她無需親自拔劍便能聽她号令的劍意,下一次煉出的丹或許會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新東西。
隻是今日沒能買到丹鼎,就算加上從姬停那薅來的三千靈石,也遠遠不夠沈芙心購置。
……說起丹鼎,劍台那倒是有兩隻現成的。
她心中簇起一團小小的火苗,直到聽見桶裡姬停均勻平靜的呼吸聲,沈芙心飄忽的思緒方才拉了回來。
看今日喻湛虛在結界前不知等了多久的模樣,自己在她們間攪亂的這攤水似乎初見成效。就是不知太子殿下究竟能為自己做到哪一步,趙覽螢那處又究竟能穩得住多久?
明日還要向趙覽螢告假回家一趟,家裡好東西多,她這次非得将仙居扒掉一層皮下來不可。
沈芙心和衣坐在榻上,在放空思緒休憩的最後一瞬,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有趣的問題——
如若自己讓喻湛虛幫忙一起偷丹鼎,她肯做嗎?
*
是夜,距沈芙心數牆之隔的喻湛虛輾轉反側,久久難眠,一閉上眼心中便反複浮現沈芙心與那個什麼小停的臉。
與此同時,趙覽螢亦未寝。巨大的陰陽魚繞着法台靜靜劃動魚鳍漂浮,她站在魚群投下的陰影之下,垂眼輕輕摩挲了一下戴在無名指上的蓮花戒子。
沒有哪年的蓮花如同六百年前那樣美。那是趙覽螢此生第一次看見蓮花,無窮無盡,像接天雲霞,照亮了她精緻卻仿佛毫無生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