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火順着沈芙心攥緊的掌心一路席卷過劍台,原本堪稱可憐的火苗在趙覽螢變得驚愕的注視下開始熊熊燃燒,直至沈芙心再也握不住,在刹那間火勢連天!
綿延的火舌一路狂卷滿劍台,舔舐至劍台入口那兩座丹鼎足下,無人發覺,數萬年未被點燃的丹鼎之上竟升起一縷青煙。
沈芙心深吸一口氣,勉力支起身體,從趙覽螢鞋前爬起。
她渾身是血,面色蒼白,一雙眼睛卻亮的出奇。那柄丢在大火中的劍被她順手握在手上,沈芙心直視向趙覽螢微變的雙眸,一字一句道:“我說,我不學劍了。”
說罷,沈芙心雙手握住春神劍,狠狠向下掰折!
趙覽螢看着她,平靜道:“你拔劍三百年不出,豈能一朝折斷?”
她話音未落,天水碧色的劍鞘便開始一點一滴融化,如同春神降時的冰川,在數息内全然化作一灘綠水。
說時遲那時快,綠水中竟竄出一隻白乎乎的劍靈。周遭一片豔羨地驚呼,沈芙心卻眼也不眨,擡手便想捉住它捏死,劍靈在她掌中擠來擠去拼命抵抗,尖叫一聲:“你殺恩人,你不是人!”
沈芙心掐住它圓滾滾的脖子,手下使勁:“你蹉跎我三百年,還辨不清我為人?”
劍靈奮力掙紮,一指那兩座青煙袅袅的丹鼎:“鬼曉得你身懷靈火天賦?怪不得它們全都不選你,那日是我睡昏頭了方才跟着你的!劍一拔就得結下靈契,你天賦特殊,跟着你遲早要被靈火克得灰飛煙滅,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除卻丹鼎,其餘但凡有靈智的器靈見你都恨不得生出腳往外跑——”
與此同時,那位素來不起眼的藍衫小仙怔怔盯着她們身後那兩座巨大丹鼎,失聲道:“是沈師姐的靈火,沈師姐的靈火将鼎燃起來了!”
怎麼可能!
結夏劍尊猝然回首,便見熊熊大火自丹鼎中蹿出,竟有吞天食地的架勢。她在人間修煉千年,仙界又修煉千年,自然知曉人界丹修與仙界丹鼎的不同之處。
人界丹修隻需修為,無需天賦。
而上來仙界煉丹,條件則苛刻千萬倍,若沒有這個命數,哪怕再拼命也點不燃丹鼎。哪怕神界用鼎者都寥寥無幾,更勿論仙界,若真有如此天賦,或許成神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傳說此類鼎中丹丸不止能活死人藥白骨,更有甚者,能在丹中包進一整個三千世界。土為丹泥雲為餡,吃下這樣的丹藥,可突破數重桎梏,摸到傳說中名為聽神簿的那本紙簿。
結夏劍尊搖頭苦笑,怪不得萬千術法,無一肯為沈芙心而出。身懷如此天賦,無論選除丹仙之外的哪條路,都是屈才了。
火光點點從破漏的鼎身竄出來,如今再看,哪是年久失修,分明是拼連起來的北鬥星澤圖。
趙覽螢不看丹鼎,隻看沈芙心。似乎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枝随時随地可摘取的泥裡芙蕖竟然變得遙遠,變得……
不再是她随手可以折斷的模樣。
“仙界已有三萬年不曾有人燃起過丹鼎,憑她……為何……”
而沈芙心絲毫沒有去聽周遭嘩然,這些東西全都沒有她一把火燒了劍台來得痛快。此時愛恨寂寥,她隻是站在原地,任由火光倒映在自己的瞳底。
滿眼灼燒的紅将她一身素淨青衣燃透。恍然間她仿佛又回到那年那月青帝靈山的結契宴上。
霞霓為披青鸾銜轎,那時沈芙心眼前也是數不盡的赤紅,旖旎混亂,直教她看不清将死的前路。
可如今沈芙心看清了。
這鼎燒得多珍貴多可笑,竟是讓她足足花了一世的代價,以身為鼎含恨而終才将這丹鼎燃起——
若她沈芙心真是爐鼎,那她就要做燒得最旺的那隻鼎,直将這不公的天地全放入鼎中燒,燒爛燒滅燒碎這些人高高在上的一身傲骨,直至化作齑粉,挫骨揚灰!
那團劍靈見她神色有異,怯怯道:“你……你待如何?”
沈芙心微微一笑,道:“萬事逃不開緣法,說來我們也是有緣……你猜我要如何?”
說罷,她收劍入鞘,将劍靈關了進去。
她在衆仙的驚呼聲中不再猶豫,飛身踏上前人留下的七星廢鼎,手一揮,長劍連同劍靈一齊消失在了熊熊燃燒的丹鼎之中。
一息,兩息,三息。
青白色的春神劍在燒得正旺的丹鼎中頃刻融化,在圍聚而來的衆仙眼中化作一顆通體銀白色的丹珠,輕盈飄起,又于瞬間撞進了沈芙心的唇間!
趙覽螢神色驚變,欲要将這顆丹珠推出沈芙心體内,可沈芙心喉間一滾,竟是已經咽下去了。
正在此危急關頭,沈芙心在衆目睽睽之下忽然捏訣垂眸,長長舒出了一口氣。
而在她睜眼的瞬間,遠山呼嘯,擡眸已是萬千劍意。
*
與此同時,神界,某方殿内。
鶴發仙人坐在丹爐旁不遠的白玉椅上,身杆挺得筆直,頭卻不斷往下微點,竟是睡着了。圍坐在丹爐四方的侍童對此見怪不怪,皆若無其事地繼續盯着鼎内凝結的一粒小小玉色丹丸。
正當她們合力凝火結丹時,方才還躺在椅上的神仙忽然直直睜開了眼睛,哎呀一聲站了起來。這動靜不小,她這番舉動讓幾位侍童都面面相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燒鼎的神仙在原地打了幾個轉,掐指感應一番,最終了然:“怪不得,怪不得……原是我丢在仙界的丹鼎有人燃了起來——
“倒真是巧,神庭花宴那頭……這下子有人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