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番風波,劍台大火已滅,四下卻燒得焦黑。周遭靜寂,隻剩兩隻丹鼎灼燒時發出的微微噼啪聲。
沈芙心運轉體内仙息,先是感會到從未有過的清爽,仿佛污穢塵垢都一掃而淨。等她再感知修為時,便恍然發覺自己堪堪跨過了仙界最初級的凡仙境,到達了第二級蛻塵境。
所謂學海無涯苦作舟,為人時要刻苦修煉,飛升做了仙,想再往上成神,也與修煉脫不開關系。
仙界修煉有四大境,凡仙,蛻塵,問心,聽神,中間又各劃分了三個小階。沈芙心在凡仙境一階待了整整七百年,如今隻是燃起隻丹鼎,咽了顆仙丹,竟然在幾息内橫跨了一整個大境界。
除卻感知到自己跨入蛻塵境一階,沈芙心還察覺到體内平白無故多出了一顆小小的赤紅色丹體。
……似乎是方才在爐中燒出的劍丹所成?
她無暇管旁人的反應,試着運息操縱這顆赤紅小丹。
就在沈芙心神識碰觸到此丹的瞬間,衆人隻聽得數聲劍嘯撕裂虛空,乍然沖出的劍身先是清透如冰,再是由劍尾開始點上絲縷朱色,最終在一息内變成駭人的血紅——
用誰來試劍好呢?
結夏劍尊這等爛好人與自己無冤無仇,趙覽螢倒是可恨,可惜這些劍壓根不可能近她身。其餘小仙太多,想不出她們之中還有誰與自己有過宿怨……
有了。
沈芙心擡首,環繞在她身側的一十八隻靈劍似乎是得了主人的诏令,竟齊着仰頭正凝視丹鼎的喻湛虛沖去!
喻湛虛心中的那點五味雜陳瞬間被襲來的劍沖破,她怒道:“沈芙心,你瘋了!”
沈芙心身形依舊狼狽,卻笑得溫柔,竟然頭一次沒有連名帶姓地叫喻湛虛:“喻師姐,你且行行好,讓讓你師妹啊。”
喻湛虛那柄本命太子劍剛釋出,便被沈芙心這句師姐打得愣神一瞬。她怔怔望向倚在丹鼎邊的沈芙心,沒來由地心裡發酸發軟。
師姐這個稱呼好啊。古闆又暧昧,喻湛虛從未覺得這兩個簡單的字拼湊在一起竟能如此亂人心神。
她攥緊了左手,那封青蓮靈信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她手心。
那日她一時惱怒,将信件丢給了沈芙心。可回去的路上喻湛虛一直在想,如若自己來時便偷看了那封結契信,如若将信燒了毀了撕了——
那麼日後在紅帳軟榻中聲聲喚自己師姐的那個人,會不會是沈芙心?
隻是一瞬怔神,沈芙心的劍便已逼至喻湛虛身前。
然而喻湛虛修為已在問心境二階,她手中的太子劍隻是輕巧地擋了一圈,沈芙心的劍意便已被斥散大半,隻剩一柄以不死不休的架勢直往她面門處殺來!
無奈之下,她被此劍逼得後退一步,赤手握住了這柄血色小劍。
就在喻湛虛握住它的瞬間,這柄小劍真如冰般發出喀嚓一聲碎裂聲,在她掌心裡化作一灘留不住的赤色冰水。
喻湛虛甩了甩手,掌中竟是連一絲劃痕也無。
衆學生嘩然。喻湛虛是出了名的好天賦,此間劍台除卻劍尊與趙覽螢這兩位師長,無一人能越得過喻湛虛去。沈芙心竟能有一劍逃過喻湛虛的手眼,将她逼退一步,已經十分難得。
在一片竊竊私語下,趙覽螢垂眸,靜靜盯着喻湛虛那隻光潔的手掌看了幾瞬,随即移開了目光。
沈芙心本也沒指望自己能越級傷到喻湛虛,見已學會如何操縱體内丹珠,便一收身上劍意:“多謝師姐賜教。”
喻湛虛下意識擡手觸了觸鬓間那半邊紅花,罕見地抿唇不語,負手側首,不看沈芙心的方向。
氣氛古怪,劍台頓時重新變得靜默,隻剩陰陽雙魚遊動時,鳍尾攪破雲層發出的細碎裂帛聲。
這種時候,還是得結夏劍尊出馬。
她一邊在心裡想着解聘辭職,這仙學是一天也教不下去了,一邊走至沈芙心身旁,給她套了個療愈法術,好歹是将血止住了,重新有了個人樣。
見狀沈芙心沒說話,卻也沒有再往外釋她新得的劍意了。
結夏劍尊心下長歎一口氣,她看看一言不發的趙覽螢,又看看情緒仿佛又恢複了正常的沈芙心,隻好強撐着剩下那點體面打圓場:“芙心身上傷勢未好全,不若今日還是回青室休養,等好了再論學劍與否。”
沈芙心神色如常,甚至還笑了起來道:“還是劍尊體貼。不過學生今日想下山外出一趟,手頭有些東西需要采買的,還望劍尊為我赦開結界。”
結夏劍尊為難道:“青帝靈山為你師尊所有,結界密令不在本尊這裡。”
沈芙心轉身望向趙覽螢,面色不改:“師尊?”
聽見這聲師尊,趙覽螢緊繃着的身形似乎驟然放松了些許。她松開指尖,任由一直攥在手中的本命劍歸于虛無,卻是依舊不動不語的模樣。
月白色的雲綢覆蓋在趙覽螢身上,雲綢受到光照,都會流轉出盈盈高潔的月輝。沈芙心看着趙覽螢,想起前世她穿紅綢的模樣,溫聲繼續道:“我有話同師尊說。如若師尊得閑,不妨與我同路走一段?”
趙覽螢未說可也未說不可,隻是擡手輕輕斥開了身旁的陰陽魚,使其擰轉成了方才她們來時的結界通道。二人一前一後離開劍台,将雲霭中的衆仙遠遠抛在身後。
喻湛虛下意識往前追了兩步,但很快停住了。
她那雙永遠高傲的眼眸往下轉了轉,定格在白玉磚上赫然出現的一滴血迹上。
劍尊開始授課,喻湛虛頓了一瞬,跟着學生們往前走去,她的鞋底碾過血滴,那點殷紅瞬間化為烏有。直到此刻,她才将一直負在身後的左手輕輕伸展開——
被沈芙心劍意劃過的地方,血已經不再流了,空留一道微癢的泛白色劍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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