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墨落在紙上,氤氲成一片山水。
顧聞莺握着筆,就跟抓着一根燒火棍似的,燙手的厲害。
“行了行了,别畫了。”
顧知鶴抓過她手中畫筆,把桌上的畫紙一卷丟進紙簍裡。
“哥哥。”聞莺委委屈屈,“知道你畫的好,也不用這麼看不起人吧。”
他們晉陵顧氏,書香門第、吳中一等一的名門望族,家中子弟尤擅于畫。
蘭陵蕭氏之琴、谯國桓氏之棋、琅琊王氏之書、晉陵顧氏之畫,可謂建康四絕。
而如今家裡的年輕一輩,就屬顧知鶴最為出色。雖才十六,人像、山水已然皆精,吳中畫壇中多年未曾有這樣出色的少年了。
而與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胞妹妹聞莺,生的如珠如玉一般,可惜卻是如假包換的草包一個。
要是放在小說裡,大概就是那種“笨蛋美人”吧。
“瞧瞧,你都是什麼鬼畫符?!”
簡直沒眼看。
顧知鶴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妹妹一眼,這丫頭被長輩們疼壞了,自小不學無術,連家中祖傳的本事都學的不成樣子。
這真真是丢盡了他們顧家的臉面!
“你啊……”他想想就心煩,“早知如此,就不該給你定下那一門親事。”
這事他說了也不算,早在他們倆還沒出生時,祖父就定下了桓家的親事,便是桓家的六郎桓雲。
顧桓兩家是世交,同輩的子弟都自小認識,聞莺與桓雲六七歲上就見過。
桓家擅棋,這桓六郎從小天賦異禀,三歲學棋,到五歲時就家裡十幾歲的兄長已經遠不是他的對手了。
自然從小生出一種驕矜的性子來,目中無人、兩隻眼睛恨不得長在腦門上了,從來不知“謙虛”兩個字怎麼寫。
聞莺呢,一樣的傲氣,卻沒有人家的本事,桓少爺自然看不少。
兩人實在性格不合,若是因此退了婚事倒也沒什麼,各尋佳偶便是了。
奈何桓雲這小子如今發達了,因此叫嚣要退婚,就是當真打顧家的臉了。
再看看自家妹子這德性,他也隻有仰天長歎了。
“罷了罷了。”
這樣的人不嫁也好,大不了做哥哥的養你一輩子好了。
本來他還要教訓妹妹幾句,隻見她已經坐在桌邊,一手一個糕點啃的正歡。
“哥,這糕點真好吃,又甜又酥,這不是常買的糕點,這是哪家的?”
“顧聞莺,桓雲都要騎咱們家頭上了,你還一天吃吃吃的!”
“大哥。”聞莺艱難地咽下嘴裡的點心,“我就是在做準備啊。”
“做什麼準備,吃飽了氣死他麼?!”
顧聞莺想了想,倒也差不多。
桓雲嚣張,那也是有嚣張的理由的。
琴棋書畫四藝源遠流長,本朝以來玄學興起,文人學士以尚清談為榮,弈風更盛。
皇室也多雅好弈棋,為此以棋設官,建立“棋品”制度,每年廣邀天下棋手、評定棋手品級,入品者為“登格”。
而入品之後,又有九品,一品為上。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體,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鬥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桓雲十歲入品,為百年來最年輕的,回來之後就說要退了與顧家的婚事。
“混賬,你這發什麼瘋!”
那時,顧家在朝堂還有人,桓雲他爹也不肯。
哪知這小子竟然對外放出狠話來,說若至三品、就去顧家退婚。
“我不是不信他能入三品,這是早晚的事了。”
隻是如今的少年們,大多十七八歲成婚。
“十七八歲,能上四品已是絕佳了,三品……這小子還真是……”
桓雲是個說到做到的狠主兒,以後幾年更是一心撲在棋藝上,廢寝忘食自不用說,更是屢屢擊敗高手,十五歲時便至四品,已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這樣算起來,不出意外,最多二十歲他就能上二品。
但桓雲說:“太慢。”
事已至此,顧知鶴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反正妹妹也不想嫁,索性退了算了。
“公子。”仆人來報,“桓六郎來了。”
他冷笑一聲,拂袖去了前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