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燃待她一向極有分寸,從不刻意貼近,今日不知是不是看她太晚沒睡,才這樣着急要她就寝。
也罷,這事兒今夜也急不來。她已安排了夥計與兵衛協助巡守店鋪周邊,也同嵇燃說了自己與掌櫃的推測,想必這一兩日抓緊小心,不至于有事發生。
這樣一想,馮芷淩隻好先滅燈就寝不提。
隻是她不知道,自己房裡的燭光才滅了沒多久,連衣服也未換的嵇燃就出了院門。
男人在黑夜裡趁着風聲,徑直去找白日在府中值守的兵衛,打聽來今日尾随成楷的路線後,便悄悄往城西而去。
此前追擊流寇,他率兵與那幫匪徒交過手。個個窮兇極惡,哪怕受傷遭轄制也拼死抵抗,不肯向官兵投降。
這樣惡徒之流,每個手頭都必然沾着人命。幸存的逃匪若知同夥已被追剿,有意回城伺機報複也是極有可能。
隻能說,幸好那夥計露了破綻被掌櫃的瞧見,馮芷淩又極警覺。阿木他們當面聽聲還被那夥計渾水摸魚蒙了去,卻沒蒙得過他這位機靈聰慧的夫人。
馬蹄聲響,深夜不便帶逐風一起出門,嵇燃如今是獨自前往那城西院落。
府裡現巡守的兵衛他不肯調走,隻喊了兩個去城中府衙報信警備。如今想盡快查明情況以免城西匪寇又潛逃,便隻有他先行出動。
他嵇謹炎,少年從軍至今近十載,十六歲便能主領剿匪前攻,殺上敵寨;也曾一人馭逐風破敵騎兵陣,解蕪城之圍。
區區幾個流寇餘孽,他倒還未放在眼裡。
*
破落小院中那茅草房裡,成楷正呼呼大睡。
袁文彥闖蕩多年,犯過不少血案,從未被官兵覺察蹤迹。但他警惕慣了,在外要是沒人守夜,自己是絕睡不安穩的。
眼見成楷睡得鼾聲不絕,他更是無心入眠,幹脆在床上盤坐養神。
此處偏僻,周邊沒其他人家居住。袁文彥靜息聽着外頭不時幾聲蟲鳴入耳,原本睡不安心的煩躁感漸漸消了下去。
靜夜裡月色朦胧,從草屋那漏風的屋頂滲下幾縷微涼清輝。
屋外嵇燃手中的刀,已寒光出鞘,蓄勢待發。
他目力極佳,透過門闆縫隙,借着這一絲月朗星明,看清裡面是兩個大漢的身影。
鼾聲如雷那個,正躺在幾條長凳拼的木闆上睡得香,而床上身形健碩正打坐的人影,也絕不可能是所謂“重病在家的老母親”。
果然如馮芷淩擔憂的一樣,這夥計與屋内人一唱一和,是在做戲騙人。
嵇燃屏息移行,潛至一人附近,與屋裡那大漢隻隔了一垛草枝牆。
他動了殺心。
靠近草屋,嵇燃能嗅見裡面有若有似無的血腥氣飄出,隻怕是這兩人已将此處原主人殺害,濺落過鮮血在草屋裡。
殺人劫镖,殘害百姓。嵇燃斷沒有留這兩人活口的理由。
隻是欲閃身揮刀而進前,嵇燃腦中一閃,略忍下心頭憤恨。
若他徑直拿下這兩人,自然馮芷淩商鋪那頭便無需操心夥計身份。隻是他又怎能确定,流寇餘孽僅此二人?
前些日子镖物被劫一事本就異常,府衙中人亦苦于無線索證人可追究,眼前這兩個正是難得的活口,若能生擒還可審問一番。
更不要提,嵇燃還想知道,為何這賊人要去自家夫人的當鋪裡充當夥計。
如此思索,武将手中那線寒芒漸隐回了鞘。
不能着急。
嵇燃心說道。
他今日是關心則亂了,聽馮芷淩說當鋪這夥計身份似乎危險,忙不疊便想自己先來探查解決。
雖然他自恃功夫卓絕經驗豐富,想的也是獨自前來不易驚擾對手的打算。但在後手未至的情況下先貼近前,也确實有些輕敵。
來之前,裡頭究竟幾人、何種身份、怎樣武藝,他還一概不知。
摁着刀柄,嵇燃垂頭苦笑。
嵇謹炎,要是從前你獨自在戰場無人照應時,也這樣自負冒進,恐怕未必能活到現在。
果然人一旦有了貪念,就會生出弱點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