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芷淩大病一場。
馮崧隻以為她至親過世,積郁已久,因而生病。于是也不敢多驚擾她休養,唯恐女兒睹父思親,見了他更要想起生母宓靜秋來,隻派人日日運送不少珍貴的食補藥材入院。
馮芷淩低燒幾日,昏昏沉沉,東西都由貼身婢侍女代為收起,本人卻一眼未曾看過。
反倒是馮芷萱,見大箱小箱往梅竹軒搬,心裡暗暗嫉恨一番。但轉念一想,今後生母擡了地位,自己要好東西更是無有不可,便松一口氣不再計較了。
這一病之下閉門謝客,梅竹軒的門就從荷尖初露,徑直阖到竹深樹密。
馮芷淩時隔數月才邁出院門,也是因深宮内突如其來的召見。
“貴妃娘娘萬福金安。”少女身姿纖瘦,弱柳扶風下跪行禮,琪貴妃遠遠望見馮芷淩不似小時雪團豐潤,已心疼得不行,不待馮芷淩叩拜完,就急忙命左右宮人扶住。
“你這孩子,在姨母這裡不必講規矩。”琪貴妃乃是已故馮夫人娘家表親,與宓靜秋這個表妹自幼長在一起,相處如親姊妹般熨帖。
對待表妹唯一的女兒,琪貴妃更是視如己出。
“消瘦許多,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琪貴妃撫着馮芷淩的手憐愛道,“咱得有四五年沒見了罷,若若是出落得越發秀麗了,方才姨母遠遠看着,差點沒認出是哪裡來的仙女兒。”
“姨母盡會誇我,芷淩受之有愧。”馮芷淩輕聲說。少女看着仍是有些恹恹的病樣子,隻是在親近的家人面前,精神确實好了不少。
“何必自謙。”貴妃拍了拍外甥女的肩,望着眼前年輕又熟悉的臉忍不住感歎,“你與你母親,真是像了個十成十……你别哭,好不容易消停,又給本宮惹出淚來。”
話雖如此說,琪貴妃自己也忍不住拭淚。
貼在一處說了好長時間體己話兒,琪貴妃才講起正事:“若若也到了年紀,是時候考慮婚姻大事了。趁着姨母在宮裡還有點人脈張羅,正好給你相看相看好人家。”
“您的眼光,自是信得過的,但憑姨母安排。”
“傻孩子,姨母自然想給你安排妥當人,但也要你自己喜歡。”琪貴妃慈愛地注視着晚輩,“宓家的女兒,當然得要出色可靠的兒郎才能配得上。姨母不求你以後大富大貴,隻希望日子過得安穩自在,能得一心人,平安過一生,姨母就放心了。”
隻不要像我,榮華加身卻受困宮廷;也不要像你母親,期盼甚高終究收場落寞。
琪貴妃在心裡,幽幽歎息。
貴妃留馮芷淩在宮裡用了膳,依依不舍直到暮色已近,才準備放外甥女兒道别。又賞賜下許多東西,類似織金浮雕象牙柄宮扇的精緻小玩意,或是嵌了夜明珠的多寶珠钏等首飾珍寶,都早已盡挑了有趣的,收羅在一個包金鐵皮松木箱裡。
“這倒像我小時候去外祖府上,姨母托人偷偷帶了京城的稀罕玩意兒給我,叮囑我家去藏起來自個玩,莫叫母親看見,免得責備。”馮芷淩紅着眼圈笑道,“誰料幾年一見,每回姨母都是老樣子,有什麼好的都想着我的一份。”
“不想着你,還能想着給誰呢?”說起那時,貴妃也多有感慨。十來年前,琪貴妃還隻是宮裡一個小小女官,隻想着日後出宮能與姐妹嫁作一地人,離得近些才好不斷了來往,未料後來得了皇家恩寵,能有如此造化。
更是未料到,幾年不見的表妹靜秋,紅顔如此薄命。
時辰漸晚,馮芷淩惜别了貴妃出宮,馮府的馬車駛出宮門後不久,與一隊禁衛軍擦肩而過。
馮芷淩向來是個行動規矩的大家閨秀,雖然耳聞飒烈蹄聲十分好奇,卻并沒有主動掀開車簾向外張望。
隻是人不動風動。香車駿馬相錯而過的瞬間,車簾微飄,随着昏沉餘晖映目而來的,是一張深刻肅穆的武将面孔。
軒昂器宇,濃眉闊目。腮邊凜然一道陳年刀疤,将硬朗輪廓流暢的下颌破開半指折痕。
外宮道遠遠另一頭,有哨衛别着信報一路追趕。
“茂川進義校尉急報,嵇将軍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