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反應這是個假消息,情報組慣用的假死脫身伎倆而已。但另一種更為強烈的不妙預感,驅使他要來一本電話黃頁,找到了萩原家的号碼。
“您好,我是萩原研二的朋友——”
一個嘶啞的、同樣熟悉的聲音響起來:“謝謝你的關心,現在親屬沒有心情說話。後面會登出訃告的,到時候再聯系吧。”
很快,很熟練,像是已經重複了無數遍。但字音末尾的顫抖和斷續,并不是假的。
電話挂了。
林庭語沉默片刻,也把話筒放回了座機上。
是哪裡出錯了呢?
他按照日程計劃繼續去上課,見到了大石信久,然後在私下閑聊時,随口提了一句這個新聞。
“是相當可惜的年輕人啊,聽說在警校裡表現也很突出。”
大石信久略帶惋惜地歎了口氣,但也僅止于這樣公事公辦的态度而已。
林庭語試探道:“大石先生認識他?”
“如果有機會結識這樣的青年才俊,我一定不會錯過的。”大石信久搖搖頭,“不過我們——林君可能不太清楚,公安在日本警察系統裡的名聲可不算好。”
他為林庭語續了一杯茶,又說:“至于他的好友,那個松田陣平,朗姆先生之前給我傳過話,讓我找機會吸收到組織裡來。複仇是一種何等甘美的滋味,林君應當深有體會吧。”
松田陣平——卡登席德。
不,應該已經不存在“卡登席德”和“薩馬羅利”了。說不定連裝瓶計劃都沒有了——如果松田陣平從一開始就不是組織成員的話。
那身警服不是假皮,是真實的。死亡也是真實的,不會哪天又突然笑眯眯地從窗口冒出來,給他遞一束清晨剛開的小花。
萩原研二不是主角,他死了也不影響世界繼續運行下去。所以很可能,這段劇情不會被重置修改。
不僅如此。
世界時間在數年後的另一場劇情裡,林庭語再次意外看到了另一條新聞。
篇幅更大,占了一整版。配圖也更多,包括一張同樣黑白,也更符合他印象的臉。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
沒有被更改,就意味着這兩段劇情,是得到世界認可的。
這兩個人的死亡是合理的。作為警察的,眼裡有光的人,是應該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
因為“合理”,所以就要接受嗎?
林庭語第一次主動結束了一段劇情。
他第一次嘗試着讀取而不是寫入,從棱鏡上找到了那面最初的圖景。他捱過了好像要把腸胃也吐出去的眩暈和腦内針紮般的劇痛,重新出現在了東大的校門裡。
然後在萩原研二順口提出要一起走的時候,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啊。”
對方臉上的驚訝也是真實的。
像那股洋溢而出的,獨屬于年輕人的活力一樣。
萩原研二總能從平凡的日常裡找到無窮無盡的樂子,然後帶着林庭語一項項沖過去。偶爾松田陣平看不下去了出來攔,林庭語也會咬牙堅持。
他想知道……到底為什麼會有人,胸腔裡燃燒着無窮無盡的火焰,連軀殼都遮掩不住那樣明亮的光,卻會在另一種環境裡沉寂如死灰。
如果可以找到産生這種影響的核心變量——
是不是,他這條看不見盡頭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的,虛無的生命,其實也可以有另一種耗盡的方式?
萩原研二把他介紹給朋友和家人。這個家庭并不富裕,但勝在完整。因為曾經協力渡過了破産的難關,所以關系也格外緊密。
屋子後山有成片成片的鹿鳴草。萩原研二說開花的時節還沒到,所以不怎麼好看——到漫山遍野都盛放着紫色花簇的時候,他一定會再帶林庭語去。
林庭語不是很關心花。他專注地觀察着萩原家吵吵嚷嚷的相處方式。
在他的背景設定裡,關于家庭這一部分是空白的。他的個人故事從中學開始,那時他已經孤身一人,直到陸陽搬進家來。
後來陸陽住進了醫院,家裡變成了琴酒——也變得更安靜了。
琴酒不是那種會閑聊家常的人。很多時候都是林庭語在看書,琴酒在保養武器,或者分頭處理公務,總之隻是相安無事地共享一片生活區域而已。
但原來一個“正常”的家庭,是這樣的。
林庭語很難說自己喜歡還是不喜歡這種生活。他能看出萩原很喜歡這種氛圍,而且無微不至的體貼和關注,帶來的感覺也很好。
但是過于熱情,也過于熱鬧了,讓他緊繃已久的神經很難适應。
有時候松田會翻牆過來,把他帶回自己家休息一下。
和主人在外面惹出的雞飛狗跳相反,那個家裡意外地很清靜。松田的父親平常在廠裡值班,很少回家,于是連打招呼的社交環節都省了。
松田總是把他直接送進卧室,然後守在床前,等他睡醒。
“别太勉強了啊,你這家夥。身體不好還跟着萩瘋跑,臉色白得快像一張紙了。”有次還抱怨道,“就那麼喜歡萩嗎。”
喜歡……有嗎?
睡意模糊的時候,好像無意識地這樣回答了。
“難道不是嗎?”
追問也模模糊糊,聽不清楚。
……嗯。
一定要說喜歡誰的話,也應該是你吧。
畢竟是見到的,第一個不同的人。第一個出手幫助我,然後什麼也不要就走掉的人——第一個沒有向我提過任何要求的人。
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世界上還有其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