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把買貓頭鷹的錢花了,我以為回去會挨罵呢,但我媽看了我那個镯子,隻是一擺手說我淨亂花錢買那些個用不着的,就沒再多說什麼。
至于送信用什麼,我死皮賴臉地纏着我爸掏他的小金庫,讓他從他的朋友貝爾先生那兒買了隻金雕給我,取了個名字叫斯特利伯格,是神話裡風神的名字。
哇靠,用這種十二三斤、翼展兩米多的大鳥送信,想想就很爽。
“有了它,冬天就能給你郵一整隻羊過去了!”我爸得意地看着斯特利伯格。
“……我為啥要一整隻羊?”我拿夾子喂斯特利伯格生肉,對我爸的言論簡直無言以對。
“德姆斯特朗那邊也冷啊,九十月份就能開始下雪,”我爸憂愁地歎了口氣,“下雪天不适合上課,就适合睡覺喝酒吃羊肉。”
“那可不。”我媽贊同一句,又告誡我,“你别聽你爸瞎說,上學不許逃課。”
“哦……”
“有貓頭鷹來了,你倆誰又買啥了?”
我扭頭,和窗台上一隻碩大的雕鸮臉對臉。
它還歪了一下頭,雖然貓頭鷹長得都差不多但我還是覺得它怪眼熟的好像在哪兒見過。
“你找誰?”我打開窗戶把它放進來。
不速之客挺有禮貌,規規矩矩的,沒有亂飛,把抓着的包裹放下,然後啪嗒啪嗒走進來,自己去斯特利伯格的水盆邊喝水。
斯特利伯格要是有嘴唇的話早就撅起嘴了。
我拿起包裹,上面流暢的斜體字寫着我的名字,非常厚重,感覺裡面應該是本書,但晃一晃有嘩啦嘩啦的聲音。撕開包裝,裡面分成了兩個包裹,以及一封信,信封的質地很考究、帶着暗花,墨水也換成了比黑稍淺一點點的深灰色,還有粼粼的閃光,不難看出寫信人有多悶騷。
信裡隻有薄薄一張紙,薄得催人淚下,不過用枝枝蔓蔓極具藝術感但在我看來華麗得很沒有必要的花體字寫得大圈兒套小圈兒,非常漂亮,直接裝在玻璃框裡挂在牆上當裝飾品也沒問題。
重複一下結論——這小子挺悶騷的。
雖然大圈兒套小圈兒,但這個人的字迹很清晰,很好辨認,而且确實也沒寫幾句話。
【尊敬的克拉麗絲小姐:
十分意外收到你的來信。
對諾夫哥羅德的事情表示遺憾和惋惜。
随信附上《瑞典語語法》一本,祝你學習愉快。
你忠誠的,T·L
P.S.感謝你送來的紫皮糖,希望這盒巧克力合你的口味。】
這什麼人?!我都自報家門了他憑什麼不署名?
算了,人家确實也沒義務對着一封莫名其妙的來信實名,萬一是詐騙咋整,現在雖然我們蘇聯經濟半死不活但他們歐洲正欣欣向榮呢。
我讓那一大坨雕鸮稍微等我一會兒我回個信叫它捎回去,還給它歡了倆凍耗子讓它慢用,斯特利伯格看我的眼神兒都幽怨了許多。
【親愛的T·L
你送來的書忒好了,我要是想睡覺隻用稍微翻開一頁就能睡死過去——這麼說可能有點兒忘恩負義,畢竟是我主動要求學德姆斯特朗通用語的,但我内心期望着也許能得到一封稍微友善一點兒的回信呢。
鑒于你的回信讓我不好判斷你的态度,所以我禮貌地就寫到這兒,如果你願意繼續和我做筆友下次回信請寫長一點兒,不需要優美動人的好詞佳句集錦,說點兒日常适合交朋友聊的話題就行,比如興趣愛好啦、你現在在做什麼啦、有沒有什麼有趣的特征之類的,如果你暫時不想聊那麼深入那談談國際局勢和經濟貿易也成。如果你不願意和我交朋友,就不必回複了。
你現在還說不上真不真誠的,克拉麗絲
PS.因為你的貓頭鷹在等着,所以我一邊十萬火急給你回信一邊嘗你送來的巧克力,回禮是夾心餅幹,希望你喜歡。】
過了大概一個禮拜吧,回信來了,還是熟悉的高冷信封加花裡胡哨正文。
【尊敬的克拉麗絲小姐: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
對于你的指責我感到十分困惑,在我看來我的信已經足夠友善了,還是說要寫上諸如“随信附上一個熱情的擁抱”這樣的話才叫友善嗎?那請原諒我暫時還不能做一個友善的人,不過我很期待我們的友誼能夠日趨笃厚直到那麼一天。
你的上一封信裡要求我說一些日常話題,那麼我們從最無聊最俗氣的興趣愛好開始聊起吧——我看到你的信紙上都印着“阿比奧梅德口腔醫院”的字樣,想必是醫院的便簽紙,這麼看來你的家人是醫生喽?我家裡也從事醫療行業,所以我對醫藥以及魔法傷病很感興趣,未來打算成為醫生——不是英國巫師嘴裡的“治療師”,對于那種溫吞老套的治療方法我并不認同。不過我很好奇蘇聯地區的巫師是如何開展治療的,你說過你父母都是巫師,那麼醫院隻為巫師治療嗎?如果也接待麻瓜患者,對待他們是采用魔法手段還是麻瓜們的方法呢?方便的話請告知我。
莫斯科的夏季也稍顯短暫吧,那你也許能适應德姆斯特朗的生活,那裡受海洋氣候影響濕度很大,四季都偏冷,冬季的白天短得可憐,也許會讓人覺得灰暗陰沉。不過那裡海産很豐富,我在那附近(當然,入學之前“沒人”知道德姆斯特朗的确切位置)釣過兩次魚,兩次都沒落空,如果你喜歡吃魚的話就太棒了,德姆斯特朗的菜譜上充斥着各式各樣以魚為主角的菜,大概是為了彌補日照不足造成的維生素D缺乏問題吧。關于這一點,其實我的家鄉也有同樣的煩惱,這裡的人喜歡太陽但一年之中晴朗明媚的日子少得可憐,所以陽光好的時候大家都會很開心地外出曬太陽。你那裡如何呢?我總以為西伯利亞該是一望無際的雪國,但你的來信又讓我覺得像是泡在陽光裡的姑娘才寫得出這樣快活嗆辣的小信件兒,也許是我認知有偏差?如果是這樣,真誠地請你在回信裡向我講講你的城市、你的國家。
很高興開學日期在九月份,那個時候德姆斯特朗周圍森林裡野生漿果數不勝數,大多數都是可以放心食用的,如果你已經訂購了整套教科書那麼随教科書一起送來的入學手冊——那本暗藍色的小冊子,上面最後幾頁介紹了學校外圍森林裡常見的劇毒果實,可以提前看看最好熟記于心。另外,德姆斯特朗那邊重視用掃帚飛行的傳統,活動場地也很大,學生們最喜歡的消遣就是騎着掃帚在湖面和山脈間相互追逐,最好準備一把敏捷一點的掃帚,樹林裡的漿果剛好可以留作飛行課後的小零食,明淨的湖面和被雪覆蓋的群山景色絕佳,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至于你擔心的語言問題,其實不必過多在意,三強校中德姆斯特朗招生範圍最廣,雖然部分選修課程也有做補充使用的雙語教材,但基本用英語授課,而從你的信來看,你的英語好極了,沒什麼必要專門學習斯堪的納維亞地區的通行語言,未來用上那幾門語言的可能性也不大,除非你想留校就業——盡管我對德姆斯特朗印象不錯但要将它納入職業規劃中我的建議是:别。
你在做什麼呢?我現在正在一心一意地給你寫信,因為我的監護人在和合作對象談生意,整棟房子都很吵鬧,讓我非常懷念獨居的日子。客觀地講,我是一個特征很明顯的人,所以考慮到某些隐私安全問題我得暫時跳過那些特征。簡單描述一下自己:我和你一樣,十一歲,視力良好,體重偏輕,小時候動過幾次手術,不過最近健康狀況還算良好。說到這裡,我得向你坦白,其實在格裡戈維奇的魔杖商店裡我瞥見過你一眼,因為你的頭發顔色很特别,紅頭發常見但大多都是金紅色或者紅褐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玫瑰花一樣的濃麗的紅——這麼說可能有點兒奇怪,要是讓你覺得冒犯那麼我道歉。雖然如此,我還是希望聽到你親口介紹自己,如果你能原諒我無意中的“偷窺”,請在回信裡講講你的事吧。
不知道你說的國際局勢和經濟貿易指的是麻瓜世界還是魔法世界,如果是前者,我對麻瓜的政治經濟毫不關心;如果是後者,我對巫師的政治經濟也毫不關心,不過如果哪位部長突然開竅了願意推翻腐朽的醫療體系搞一場醫療改革我想我會持續關注的。我也很好奇,蘇聯那邊的體制和我們不一樣,你們那邊的巫師會關注麻瓜世界的政治經濟發展變動嗎?甚至說,會積極參與嗎?
這應該符合你期待的“友善的長信”了吧,如果滿意了就請速回信,貓頭鷹讓它等會兒也沒什麼。
你忠誠的,T·L
P.S.謝謝你的夾心餅幹,雖然我隻吃到兩塊,大部分都被我的另一個監護人偷吃了。回禮是草莓夾心硬糖,夾心是檸檬味的,希望你喜歡。
P.P.S.我想到了一個有趣且說出來也沒關系的特征:我有十三對肋骨。】
就這樣,我和T·L開始了每周兩次穩定的通信,他在信裡面描述德姆斯特朗的景緻建築,還耐心解答我關于學習斯堪的納維亞地區語言的相關問題(是的,我開始看那本瑞典語教材了),雖然我仍不知道他叫什麼,但基本上可以确定對面是個偶爾說話有點兒刻薄傲慢但總體來講很不錯的朋友。
從他的隻言片語裡我推測他父母好像已經不在了,他自己獨居過一段時間後被法律上的監護人接走一起生活,監護人大概有兩個,其中一個笨手笨腳但是心腸很好盡管笨手笨腳(他本人在信裡就強調了兩次笨手笨腳這個詞),另外一個他很讨厭所以不怎麼提,似乎是一個壞蛋。
唯一有點兒煩惱的是,由于總是在信件中附上零食投喂彼此,我的糖分攝入量不斷攀升,每天都得在我媽的監視下老老實實把牙刷得锃光瓦亮。
不過我有一個淺淺的疑問,不知道為什麼,T·L每次寄來的零食都是德國貨,難道他是德國人嗎?可他又在教我瑞典語,雖然德語和斯堪的納維亞地區語言都出自印歐語系日耳曼語族,但一個是西日耳曼語支一個是北日耳曼語支,差得也挺離譜的。
算了,也許他那個招人煩的監護人住在德國呢,照我們鄰居老太太的說法這世界上煩人貨德國佬就占了一小半兒。
美國佬占了另外一大半兒。
我爸還頗為認同這種觀點,他說反正德州遲早要從美聯邦獨立出去的,所以diss起美國毫無壓力。
“但是你那個小朋友可靠嗎?”我爸偶爾也會對我們這種筆友形式表示質疑,“名字也不知道、地址也不知道,可别是個煉銅的變态裝成孩子騙小姑娘兒。”
“也說不準兒,”我媽路過不冷不淡挖苦一句,“人家那孩子語法比你個四十多歲的人都強,這不對勁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