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關于我們的演出,第二天報紙上就登了評論家的劇評。
“‘海報華麗空洞隻能說差強人意,但演出完全是貨不對闆,’”我坐在羅的辦公桌上,舉着報紙讀評論,“‘伊麗莎白是個紅發姑娘真是荒唐,而達西比起德比郡的貴族更像個心狠手辣的海盜,從紮眼的耳環到手指的紋身到處都顯露出現代小衆的、和角色相悖的粗野□□,不僅體現了劇團的不專業和膚淺,也可見為了吸引眼球竟如此沒有下限……’”扭頭看羅:“這可真是對漂亮大夫的污蔑。”
“是啊,傷透了我的心,”羅漫不經心回答,“希望這位先生别在無影燈下見到我這張心狠手辣的臉,我會讓他見識一下我的醫德也挺沒下限的。”拍了拍我的腰:“給我倒杯咖啡,麗茲。”
“我不是你的助理,院長,”我眉毛都要揚掉了,“我們口腔醫學專業課裡也不包括怎麼倒咖啡。”
他歎了口氣,起身朝小桌走去:“那你要喝什麼?”
“謝謝你Sü?er,熱可可就好。”
“Jawohl,Meine Kr?te。”(遵命,我的小壞蛋。)
“嗯?”我瞪着他,“你為什麼要罵我小□□?”(Kr?te本意為蟾蜍。)
他震驚地回頭看我一眼:“你到底在哪兒學德語?為什麼你日常用得到的沒學會幾個,用不着的玩意兒知道那麼多?”
“我也是會看專業書的好嗎?”我義憤填膺地反駁,“你知道特定的□□的皮膚腺分泌物對治療牙龈出血有神奇效果嗎?”
“現在知道了。”他端了杯可可給我,“牙龈出血這種‘病’我甯願自愈。”
“放心吧,你已經被本地區最大口腔醫院的王儲收用了,這輩子不可能有啥嚴重口腔問題了。”
“我會盡力保持一個亮麗的牙齒狀态回報您的,殿下。”他回去繼續給自己鼓搗咖啡。
“Ausgezeichnet。”我繼續往下讀劇評,“哎呀哎呀,評論還說了,‘盡管如此,男女主角的演技仍是超出了我對大學戲劇社的預期,女演員的紅發雖然過于豔麗輕浮,但神态舉止基本演繹出伊麗莎白的輕盈聰慧,和達西之間的幾次重要對白節奏都恰到好處,你來我往旗鼓相當,特别是第一次求婚那場戲兩個人的情緒、表演都極具張力,令人印象深刻。’”(好極了。)
“‘豔麗輕浮’?”羅語氣冷淡,“他真應該感謝現在不是十九世紀,不然為了維護我妻子的名譽我一定得跟他決鬥然後一槍打穿他的枕骨不可。”
“‘還有一點不足是,達西先生應當對自身情感更加克制一些,在浪博恩的舞會上就頻頻凝視他當時認為不夠漂亮、受人冷落的伊麗莎白,愛神之箭未免來得太早太快了些。一旦發覺這點,就會注意到許多達西已經深陷愛河的蛛絲馬迹,這樣一來傲慢就站不住腳了,讓人不得不懷疑演員是不是代入了個人情緒’。”我讀完整篇評論,聳聳肩,“哇哦,讓我想起了校慶舞會上某個角落長在我身上的陰暗目光啊。”
“在報紙上公然發表這種東西真過分,”羅端着咖啡杯起身到水池邊,背對着我洗杯子,“幹什麼要上升到演員,好像是我有多不克制一樣,一會兒佩金他們又要沒完沒了地招人煩了。”
我特意起身跟過去:“害羞啦?”
“沒有。”他快速否認,把杯子晾回架子上,杯壁附着的水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好了我查房要遲到了,下午盡量會早點兒回來,然後我們去拿戒指。”轉身就出了辦公室。
逃走了。
我回到桌邊準備吃我那不受待見的面包片——
“我的出門吻呢Mrs.Trafalgar?”
……來了來了。
等我給漂亮大夫親得心滿意足送他去上鐘,又美美地在他的大椅子裡吃了早餐,很有良心地收拾了桌面,出門告訴助理佩金一聲,就下到病房去探病。
是的,就是草帽一夥。
“為什麼他們都倒下了你倆還能拎着小果籃兒活蹦亂跳來探病?”我一邊給山治剝桔子一邊用懷疑的眼神看艾斯和薩博,“你倆才是哥哥吧?怎麼讓你弟被打成這米其林的樣兒?”
艾斯誇張地哀嚎一聲,捂着胸口向後倒:“好樣的克拉麗絲,你總是能把刀插在人心上最痛的地方……”
“也許這就是她會嫁給心髒外科醫生的原因吧。”薩博娴熟地撐住他,輕描淡寫地說。
艾斯一下噎住了,站穩身子扭頭看薩博,像是從來都不認得他的兄弟一樣。
“謝謝你薩博,”我鎮定地把橘子分了一半給渾身打着石膏仍快從另一張床上爬過來的路飛,“如果你在鞭策你兄弟面對現實時别把我說得好像個渣女一樣就更好了。”把剩下一半塞給山治,拎着包起身:“好了,我要回去做請柬了,你們探病也别太吱哇亂叫影響正常醫療秩序。”
“我送你。”薩博按住艾斯,跟在我身後出了病房。
我回頭看他輕輕帶上門:“你要是覺得話有冒犯心生不安,就确實是多慮了。”
“我沒那麼想……起碼不完全是,”薩博和我一起往樓下走,“實話說你沒和艾斯在一起讓我松了一口氣,你知道,不能兩個人都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省略号。
“都是做事沖動的傻瓜是嗎?”
“我沒這麼說。”
我改主意準備坐電梯,回頭拍拍薩博胳膊:“辛苦了薩博君,這些年腦子掰成三人份很不容易吧?要繼續撐下去啊,看樣子你這倆兄弟要打光棍纏着你很多年了。我嗎?我不用擔心,我先生他的腦子天天早上沖一杯都夠我喝到九十歲,我自己的腦子還得好好愛惜準備沖諾獎呢。”從即将關上的電梯門閃進去,回身朝他擺擺手。
聰明人真讨厭。
回到我們家醫院,準備做點兒大列巴中午帶去對門院長辦公室當着他面兒吃,一進門就撞見人體藝術那個德國老師。簡單地聊了幾句,霍恩先生是陪着夫人來做種植牙的,于是我把他們介紹給了專于此道的哈特曼醫生(正好也是半個德國人,我很多德語日常小對話都是從他那兒學的),推薦了生物相容性好、舒适度高還不影響做核磁共振的純钛釘種植牙,并奉獻了一個友情折扣。
畢竟霍恩先生給我的期末成績很慷慨,他是個善良的老師,我發自内心地敬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