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校慶舞會上突然有人暈倒,病人男性,目測已人到中年,大概是被割韭菜——不是,被邀請來的有錢校友。
我看那邊吆喝幾聲醫生沒人搭茬兒,腦子裡黃金四分鐘都開始滴滴答答走字兒了,心裡想誰說牙醫(大二未畢業版)不是大夫呢,馬上跑過去,跪坐在病人身邊,先摸脈搏聽呼吸。
頸動脈觸診是完全沒動靜了,臉色唰白,扒開瞳孔跟望進井口裡似的,擴散得跟死人也沒啥區别,基本上就是教科書式的心髒驟停,我還是頭一次碰見咣當倒地的患者,心裡也沒啥底。
“醫生!醫生!”也是草帽一夥的成員、藥學部的學弟喬巴擠進來慌慌張張地喊,然後意識到,“啊,我就是醫生!”
我馬上擡高聲音對周圍的人群說:“我們是醫學部的學生,現在要進行急救,為避免後續不必要的糾紛,請各位替我們做個見證!”
“沒有脈搏和呼吸了,小克拉!”喬巴也觸診過,擡頭看我,“要進行CPR!”
我倆這體格怕是兩個周期胸外按壓就得累死。
“喬巴你先按一輪,”我把病人胸前的衣服解開,然後準備去檢查口腔,“我來開放氣道……”
哎呀,一會兒還得做人工呼吸,步驟是啥來着……
這時候有人把我拉起來,代替我跪坐在了病人身邊:“禮堂應該有AED(自動體外除顫器),去拿。”
特拉法爾加醫生!
我心裡忽然就有底了,他一個院長鐵定我沒畢業的牙醫強,馬上跑到牆邊去找AED的箱子。
好消息是,牆上就有。
壞消息是,拿回來打開一看,電池那裡顯示剩餘電量5%。
“沒電了!”
不是說一塊電池能用四年嗎,這種時候!
忽然眼前飛過一道黑影,我下意識接住,是一串鑰匙。
“後備箱有AED,黃色的保時捷,車牌0920。”羅一邊做胸外按壓一邊說。
我又撩起裙子往停車場跑。
好在一出禮堂就馬上鎖定了目标車輛,真的很紮眼,經典的競速黃,像半顆檸檬一樣趴在那兒。
這不是老在家門口看見的那輛小黃車嗎?原來是他的啊,怪不得。
我也沒工夫想那麼個陰郁美人兒為啥開這麼亮麗的車,打開後備箱在擺放得井井有條的物品裡面提起AED箱子就往回跑,過了黃金四分鐘希波克拉底都救不了了。
回來時羅還在按,看到我回來示意喬巴接手,接過箱子開機。
“需要做……人工呼吸……嗎?”我跑得氣喘籲籲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準備撕裙擺代替呼吸膜。
“不用。”他把電極片貼在病人胸口上。
這種半自動的AED非常安全便利,能根據病人情況自動分析、自動充電、自動除顫,号稱是“傻瓜機”,就算是非專業人員也能根據語音和文字指導完成基礎操作,其餘的就交給機器就好。
就這麼每五輪CPR配合AED除顫,三個人交替按壓不知道多少輪,病人臉上開始見了血色,頸動脈也有了脈搏,沒一會兒娜美叫的救護車也來了,急救人員接手了病人,擡上救護車嗚哇嗚哇送走了。
“他會活嗎?”
在洗手池洗手的時候,我問羅。
“大概會吧,”羅按了兩泵洗手液,“我感覺像冠心病,但如果中樞神經受損太嚴重的話也是存在死亡風險的。”示意我伸手。
我乖乖伸手讓他幫我按了兩泵,開始搓泡沫:“為什麼不做人工呼吸啊?”
“誰給你們講的心肺複蘇?”他反問我。
“草野老師。”我腦海裡浮現出那個幹巴巴脾氣很壞的老頭。
“他的經驗過時了。”羅搓泡沫的速度和語速一樣快,“早在零五年的指南裡就已經降低了人工呼吸的重要性,一九年的指南裡明确提出了隻需要做胸外按壓的建議,不需要再同時進行兩者配合的操作,人工呼吸對于沒有經驗缺少練習的人來說不容易操作且很容易幫倒忙。”打開水龍頭沖水:“但是現在依然有很多醫院、學校按照老指南來。”
“這樣啊!”我恍然大悟,“确實呢,臨床那邊好像是基本功,我們口腔沒有過多要求,所以當時我也隻是按了按假人……”不自覺帶了點兒劫後餘生感:“我還以為初吻就要這麼獻給偉大的醫學事業了呢。”
他冷哼了一聲:“我的醫德也是有限度的,再說誰知道病人有沒有什麼傳染病,當醫生的最要緊還是先保護好自己才能救更多的人。”
“也是呢。”我沖掉手腕上的泡沫,“不過你在車裡還預備AED啊。”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因為是醫生。”他扯了張紙擦手,“以前用過嗎?”
“隻是看過,我家醫院也有,但沒動手用過。”
“AED對各類異位快速心律失常的複律效果相當顯著,在家裡配備一台很有必要。”
“是啊是啊,”我認同地點點頭,“我媽就有冠心病——手術還是令尊做的。”
“現在情況怎麼樣?”
“和好人一樣,吃嘛嘛香!”
這時,我的手機叮咚一聲有新郵件提醒,打開一看,是羅賓發來的。
【辛苦了,三位可敬的醫生】
附件裡是一段二十多分鐘的視頻,從我和喬巴在那兒觸診到羅加入再到最後病人被擡走。
“下次救人之前記得全程錄像,免得出現什麼糾紛被反咬一口,”羅也收到了郵件,按着手機對我說,“或者說區區牙醫幹脆就别莽莽撞撞沖上來了。”
“你讓羅賓錄的?”不愧是比我多聞了幾年消毒水的人啊。
“不為自己考慮也得憐憫一下我兩個年輕的同行吧。”他語氣偏冷,“醫學部是海大的招牌之一,今天是校慶,就算時間晚了全場四五百人也少說能有二十個醫學生,怎麼就輪到一個大一新生和一個學口腔的出來充大瓣兒蒜?”
啊,對啊,我才反應過來,這是校慶啊,按理來說是應該有醫學部的前輩在場吧……
等等,他說我是大瓣兒蒜哎!
這個人是怎麼頂着一張漂亮臉蛋說出這麼刻薄毒辣的挖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