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就到了冬天,無慘病的愈發重了。
冬日對于病人來說本就難熬,鬼舞辻家上下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無慘在某個冬雪飄飛的日子裡突然長睡不醒。
但雪姬知道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會好好的活着,活過他曾經可望而不可求的無數個十年、百年、千年......哪怕手染鮮血,腳踏屍骸也不曾停下。
其實雪姬也曾對着昏睡的無慘舉起利刃,想要提前結束這場冗長而血腥的劫難,然而系統卻發出了警告。她被來自世界的無形力量釘在原地,無法動彈分毫。
這是能影響世界走向之人,時機未到,不可誅殺。
雪姬當即把刀收起來,破罐子破摔。
不能殺是吧,行,那就做戲做全套。于是雪姬勵志一定要成為無慘心裡的白月光,最好是念念不忘、求而不得、最後能成為他的軟肋,将他一波帶走那種。
雪姬開始去神社為無慘祈福,順便給月見裡家傳了信,四處尋找那個能給無慘治病的醫生。
雪天的路泥濘難行,雪姬囑咐了車夫不必着急,閑閑的坐在牛車裡閉着眼睛養神。
然而牛車還沒有走到神社,就被一群在街邊鬧事的人擋住了去路,男人憤怒的吵嚷聲煩的雪姬頭疼。她本就不是脾氣特别好的人,幹脆皺着眉頭一把掀開了車簾。
修的平整的小路上落滿了純淨的白雪,但此刻卻被一串串雜亂肮髒的腳印破壞了美感,一個瘦小佝偻的身影被一群高大的男人圍在中間拳打腳踢。
雪姬看清被欺辱之人的樣貌後,老老實實的坐回了車裡。
罵不得,救不起。
她看得很分明,那是一個有着四隻眼睛、四條胳膊的畸形男孩,他手裡死死的攥着半個餅子,應該是偷來的。
這種指向性極其明顯的長相,她不認識那就是愧對自己看番十二年的人生。
“繞過去。”雪姬淡淡道。
車夫答了聲是,架着牛車拐了個彎,避開路邊那群人繼續往前走。
随着距離的縮短,車窗外的聲音越來越大,雪姬已經能清晰的聽到男人叫罵的内容,甚至還能聽到拳頭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和男孩隐忍的悶哼。
風吹動車簾的一角,雪姬看見男孩陰狠暴戾的眼睛。
他身上已經有了很多傷口,在冰冷的空氣裡被凍得發紫發臭,指尖是黑的,還滲着血,半張臉也被燒的不成樣子,頭皮都秃了。然而那些男人仿佛看不見一般,繼續對着他發洩。
“這是在吵些什麼?”雪姬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響起來,隻一瞬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啊,她這該死的聖母心。
外面的男人雖然都是些混不吝的貨色,但卻不傻,自然認得這是貴族才能坐的車架,因此面面相觑了一會,終于停了動作,卻依舊不依不饒的拽着男孩的領子不肯放他離開。
其中一個男人踏出一步,挂着谄媚的笑容說道:“這位小姐,擋住了您的路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這就去别的地方。”
雪姬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又軟又甜,語氣也是慢條斯理的,似乎脾氣極好,可話語中卻莫名逸散出難以抗拒的威壓:“我說,你們在吵什麼?聽不懂嗎?”
“懂懂懂。”男人立刻點頭哈腰的改口,“這個四隻手的小怪物偷了我的餅,還有他們,都遭過殃,所以我們就商量好,教訓教訓這臭小子。”
他話音剛落,一袋叮咚作響的東西就從車窗裡被抛了出來 。
袋子散開,裡面是滿滿一袋金燦燦的錢币。
雪姬開口:“這些賠你們的損失,夠嗎?”
男人吞了吞口水,手忙腳亂的把錢袋從地上撿起來,牢牢的抱在懷裡。
人群如鳥獸一般散開,隻留下地上匍匐着的畸形少年,他滿身髒污的蜷縮在雪地裡,宛如被世界抛棄的污穢之物,他掙紮着掀起眼皮,看到的隻有華麗的車廂和上面挂着的風鈴。
“這個,給你。”
短短的四個字,少女銀鈴般的聲音在呼嘯的寒風中分外清晰,一個冒着熱氣的油紙包被丢出車窗,落在少年的手邊,緊接着是一件茅草編的蓑衣。
車窗外很安靜,少年似乎并沒有什麼動作,依舊躺屍在皚皚的雪地上。
雪姬很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經昏厥過去,但是她不能。她不确定對方是否會對自己的行為心懷感激,如果對方隻把這當做一種心血來潮的施舍,那她露出真容的一瞬間,就會被當成複仇的活靶子。
就算是反派,怎麼也算是個天命之人,應該沒那麼容易死吧。反正禦寒的東西和暫時充饑的食物都已經送出,就這樣走了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走吧,去神社。”雪姬再次開口。
于是車夫揮動手裡的鞭子,矗立在雪中安靜等待的黃牛在地上蹭了蹭蹄子,繼續緩緩向前走去。
可就在這時,四隻渾濁的眼球突然動了動,看向了牛車離開的方向。
城郊山上的月狩神社雖然算不上香火旺盛,卻也有着不少固定的香客,貴族的夫人小姐們戴着帷帽,由侍從攙扶着,一步一步走在濕滑的台階上。
雪姬也小心翼翼的挪動着雙腿,拾級而上。
耳邊傳來一些人竊竊私語的聲音。
“聽說現在這裡的已經不是陰陽師在管理了。”
雪姬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們旁邊不動聲色的聽着。
“我也聽說了,自從上一任天皇大人卸任開始,陰陽師家族就開始沒落了。現在管理神社的,是咒術師家族的年輕術士。”
“叫什麼來着... ...”
這聲猶豫着拖長的尾音将雪姬的心高高吊起,同時帶着不祥的預感将她裹挾在内,讓雪姬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那是來自于上個世界所培養出的殺手的敏銳直覺。
可那些人還沒來得及說完,剩下的聲響就都通通湮沒在了乍然響起的祈福鈴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