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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鐵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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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像那天晚上一樣,情不自禁地走近宋伊恩,替他實現一個又一個或簡單或難辦的願望。

然後宋伊恩的快樂會像那天的煙花一般,同時點亮他們兩個人的心。

那個會相信把願望寫進筆記本裡就能美夢成真的男孩,用這樣無力又無奈的口吻祈求他放過彼此,那一刻,俞景坤在心裡問:

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變?

為什麼你不愛了?

為什麼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為什麼我的一切付出都會被一筆勾銷?

為什麼明明是你說的,即便分開了也不會再愛上任何其他人,我做到了,你卻做不到了?

他像他曾經冷眼觀察的那些庸人一般,可笑地追逐着風中的煙,試圖抓住那已經消亡的幻象。

然後俞景坤終于明白為什麼人們總是前仆後繼着追逐它,因為那就是真心。

真心并非他想象的那麼罕見,真心隻是瞬息萬變。

俞景坤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狼狽,但他覺得是該适可而止了。

宋伊恩不開心,他也不好受,不如至少先讓一個人如願吧。

幾個月後的相見是因為療養院的一通電話。

在醫院安置好外婆後,俞景坤本可以先行離開,可他坐在病房的沙發上,看着外婆安睡的臉,在那蒼老皮膚的包裹之下,他卻看見了和宋伊恩有點相似的挺翹鼻梁。

這個人是宋伊恩的外婆,她孕育出了宋伊恩的媽媽,于是宋伊恩的媽媽将宋伊恩帶來了這個世界。

真奇妙的血緣關系,真是令人慶幸的奇遇。

因為這份奇妙的血緣關系,俞景坤竟覺得眼前的老婦是那麼的親切。

希望她安好、健康、可以度過一個平靜的晚年。

隻因為她和宋伊恩身上流着相似的血液。

在那靜默的時間裡,俞景坤微笑望着外婆,他在想……

原來真正的愛情是遍體鱗傷也不會後悔的冒險。

謝謝你們把他帶來這個世界。

謝謝。

那天,宋伊恩在醫院看了無數次手機,和外婆說話時也心不在焉。

俞景坤卻沒有了第一天知道李洛嚴時那種心被撕裂開的疼痛。

人不能責怪擁有珍寶的時間太短暫。

人生大起大落,又何止愛情。

俞景坤出生時,衆親環繞,他們送來無數黃金珠寶慶祝他的誕生。

他的名字是媽媽和外公起的,寓意為日懸崇山、照徹乾坤。他也不負衆望,在太陽升至天空的最高點時來到這個世界。

他有一對慈母嚴父,和一個古靈精怪的姐姐。

教過他的老師都會以他為傲,他在任何競技中從來不會輸,就連個子,都永遠是同年級的學生中最高的那一個。

在牙牙學語的年紀,有女生給他塞糖果,學會讀書認字後,他又開始收到情書和紙條。

仿佛這世上所有的好事,都讓俞景坤一個人占去了。

後來,他還在讀小學的時候,媽媽生病了。她一開始卧在醫院,後來又卧回了家裡,那張美麗的臉消瘦了,如同枯燭殘葉,如同骷髅……

俞景坤看見媽媽胸前的皮膚潰爛了,那如玉一樣好看的皮膚,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深夜,他時常聽見媽媽痛苦的叫聲,直到護工為她打下鎮定藥。有時候他甚至會因為幻聽而驚醒,氣喘籲籲地跑到媽媽的房間,從門縫中仔細确認她沒有在痛苦地哀嚎。

姐姐原本是世界上最樂觀陽光的人,可她突然變得很暴躁,總是因為三言兩語而歇斯底裡。

終于,有一天開始,爸爸不回家了。外公外婆搬了進來。

家庭的構成改變了,乾坤似乎也扭轉了。

從前的一切,陪着俞景坤出生的好運,都一點一點被挖空了。

媽媽走的那一天,俞景坤在她的筆記本電腦上看見一排搜索記錄——

媽媽離世後子女可以交給外祖父母撫養嗎?

喪母後子女心理問題。

安樂死合法化的國家。

乳腺癌晚期還有可能治愈嗎?

嘛啡和杜冷丁哪個止痛效果好。

中國頂尖兒童心理醫生。

鬼魂真的存在嗎?

心髒像被猛然撕裂開一樣疼痛,年幼的俞景坤伸出顫顫巍巍的手,一個一個抹去了搜索記錄。

從那天開始,他知道人生不是一路攀向高峰的旅程。人生有起便有落,沒有人可以避免摔倒,唯一可做的,隻有在千錘百煉之後……得到一顆鐵心髒。

所以當他在宋伊恩外婆的病房裡,看見宋伊恩一遍又一遍點開他和李洛嚴的對話框時,俞景坤沒有歎息、也沒有了撕裂般的疼痛。

他旁觀着宋伊恩和李洛嚴的愛情,就好像曾經那樣,用他的鐵心髒去感觸這個世界。

再後來,又一個季節過去。

俞景坤在Santo Orlando的會場見到了宋伊恩。

他穿着頗具設計感的淺灰色短襯衣,一條精緻細巧的銀色鎖骨鍊,皮膚如皎月一般散發光彩。俞景坤隔着人群,似乎嗅到了一些清涼的香氣。

歲月拿宋伊恩的臉蛋毫無辦法,隻好在他的眼中留下一些沉澱。可一雙學會了隐忍僞裝、卻還有些生澀的眼眸,卻讓宋伊恩看起來更加美好。

很長久以來,俞景坤認為皮囊不是那麼那麼重要的東西,然而他後來又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否則他為什麼會在每一次看見這具名為宋伊恩的皮囊時,都心動不止?又為什麼在看見宋伊恩外婆的鼻梁時,會感到溫暖又美好?

皮囊像是一個符号,它是重要的,它承載了情感與記憶。

很快,幾乎發生在半秒鐘的時間裡,俞景坤與宋伊恩的視線在活動會場裡交彙,然後,他看見宋伊恩的眼中透出了一絲怒意。

……嗯?

怎麼生氣了?

宋伊恩接下來的反應讓俞景坤又驚又喜,他在宋伊恩笨拙的僞裝下,看見了一些從前他吃醋時會作出的表現。

俞景坤驚覺,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用這種方法去激起宋伊恩的情緒——

鑒于他們戀愛三年中,宋伊恩那幾乎有點瘋狂的嫉妒心。

俞景坤很少會為哪些事情感到害怕,宋伊恩吃醋算是其中一件。

宋伊恩的醋意極具腐蝕性,且毫無征兆又蠻不講理。

在這個狀态下的宋伊恩會變得反應極快,他可以迅速駁回俞景坤說的一切言論,将其統統合理化為——狡辯。并在此基礎上發動屬于宋伊恩的攻擊行為,比如剪掉他的衣服、倒掉他珍藏的紅酒再往裡面灌滿醋、扔掉他送的禮物并拍下其全過程發給他看……

即便不如幾年前那樣歇斯底裡,但俞景坤又一次在宋伊恩眼中看見相似的情緒——

宋伊恩努力壓抑着不悅,沒頭沒腦地開始誇獎莊彬語,撒謊時一貫會莫名擡起手又無措地放在腿邊。

最後又因為找不到發怒的緣由而失魂落魄地點點頭,再找一個借口逃跑。

俞景坤看到了一個允許靠近的信号,于是他在活動收尾時發了個消息給宋伊恩。

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了,宋伊恩沒有回複。

一周後的清早,上海浦東機場。

宋伊恩穿着寬大的灰色連帽衛衣和運動褲,脖間挂着銀色耳機,他睡眼惺忪地辦完登機,于是跟在機場工作人員身後,一路走快捷通道來到了登機口。

這期間他路過星巴克,進去買了一杯冰美式,入口的瞬間就被那潲水一樣難喝的味道給驚醒了。

好不容易清醒一點,宋伊恩喜滋滋地掏出手機給謝貞羽發了個微信——

【宋伊恩:爽死了!Feluce給我報的頭等艙,一路都不用排隊也不用自己辦托運TvT……又給我蹭到了哈哈哈】

【謝貞羽:嘿嘿,其實我現在出行也都是買商務艙或者頭等艙……】

【宋伊恩:TvT救命,頭等艙我還舍不得,我很摳】

【也沒你賺的多】

【謝貞羽:哈哈哈哈,我就是因為上次飛巴黎坐了一次頭等艙所以再也回不去了……】

聊到這裡,宋伊恩的笑容又僵硬了一瞬。

唉,誰說不是呢……

正所謂由奢入儉難。

從前宋伊恩在上海倫敦之間來回飛,坐經濟艙那是一點也不含糊,可自從和俞景坤一起去夏威夷那次,他體驗了一把一覺睡醒就到大洋彼岸的感覺,便再也回不去了。

分手後他和沈一甯出去旅遊,坐在經濟艙那感覺簡直像被體罰坐好幾個小時的颠簸冷闆凳,宋伊恩忽然都有點想不起來,他以前是怎麼興高采烈地坐十來個小時的飛機從倫敦回上海的。

和謝貞羽聊着聊着,登機口到了。

宋伊恩從手機中一擡頭,笑容再次僵在臉上——

他看見俞景坤笑着從工作人員手裡接過護照,大步流星地朝入口通道走了過去。

懷着無比忐忑的心情,宋伊恩在原地呆站了會兒,直到俞景坤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他才提了提背包肩帶上前辦理登機。

看着空空如也的登機通道,宋伊恩心裡更加緊張了。

沒有其他模特嗎?今年不是選了好多中模嗎?

诶……頭等艙座位有幾個來着?好像每架飛機不太一樣,這麼多模特坐得下嗎?

這麼想着,宋伊恩登上了飛機,在空姐的帶領下來到了自己的座位前——

空姐甜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而宋伊恩雷擊般呆在了原地。

隻見俞景坤坐在被隔牆圍起的皮質座椅上,朝宋伊恩投來微笑。

“先生?”空姐小心翼翼地喚道。

宋伊恩這才回神,“嗯?不好意思。”

空姐露出漂亮的笑容,“需要現在給您鋪床嗎?還是有需要再叫我呢?”

“噢……現在不用。”宋伊恩讷讷道,“謝謝……”

宋伊恩感覺渾身有螞蟻在爬,他從書包裡掏出ipad和蒸汽眼罩,時不時瞟兩眼俞景坤,意識到他沒有一直盯着自己看,才輕悄悄把書包塞進了儲物箱裡。

就連落座時宋伊恩都覺得不自在極了,他如坐針氈、面露苦澀,偷偷擡眼看向連排座位之間的隔窗,真有種一把将隔窗拉下來的沖動……

天呐,這連排座位,一旦鋪上床……

他不就得和俞景坤在一張床上呆十幾個小時了嗎?!

……那就算能拉隔闆也很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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