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宋伊恩更喜歡和李洛嚴在一起時的自己，那十分符合網上所說的，在戀愛中清醒又獨立的人。

看來他也長成了一個像俞景坤一樣情緒穩定的大人，會平靜地溝通，會講道理，不會亂吃醋亂發瘋，不會因為分别了幾天就哭哭啼啼，甚至還可以包容或教育自己的戀人。

這樣的成長，讓宋伊恩覺得很開心。即便有時候也會覺得很辛苦、很疲憊，但成長就是這樣辛苦的，他告訴自己。

可是，那真的隻是成長嗎？

宋伊恩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李洛嚴——

那張臉蛋英俊又華麗，但是因為反複看了太多遍，已經沒了初見時攝人心魄的震撼。

那雙綠眼睛泛着霧氣，原本它如同寶石，本該像蛇一般蠱惑，可現在卻那麼暗淡那麼悲切。

宋伊恩忽然想起一年之前的那天，李洛嚴曾抱着大束的玫瑰花出現在家門口，站在那個狹窄昏暗的樓道與大門之間，渾身散發着星光。

那時李洛嚴的眉眼間是壓不住的張揚氣焰，他把玫瑰花塞進宋伊恩懷裡，故作不在意地說：想轉正，行不行？

然後他們都沒有說話，幾秒之後，李洛嚴抱住他，聲音略帶顫抖地說：不……不行嗎？

沒過多久他們又吵了起來，李洛嚴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質問他是不是還對俞景坤念念不忘。

那時宋伊恩心虛又羞愧，他看也不敢擡頭看李洛嚴，哭着逼迫自己說出了拒絕。

可李洛嚴沒有暴怒着摔門離開，反而拉起他的手，因為惹哭了他而小心翼翼地道歉。

那個瞬間，貪念悄無聲息地在宋伊恩心中深深紮根，以一種瘋狂的速度蔓延侵蝕了他的全身。

如果那個時候就實話實說，會怎麼樣？

宋伊恩不禁想。

可能會再次激怒李洛嚴，被他臭罵一頓後老死不相往來，而後有關李洛嚴的所有消息都隻能在網上看見。

李洛嚴還會像初見時那樣閃耀，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用這樣悲切的口吻，淚眼模糊地問他：“你想過嗎？你想過有一天會回到倫敦，和我結婚嗎？”

宋伊恩的心髒像是被撕裂一般劇痛，每每呼吸一次，都是一陣尖銳的刺疼。

“我……我想過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一直在一起。”宋伊恩艱澀地說，“但是倫敦，我、我不想去歐洲。”他深深低下頭，嗓音就快輕道聽不見，“因為我媽……”

“你媽已經走了多少年了？”李洛嚴冷冰冰地說，“你到底是拿你媽做擋箭牌，還是根本沒有想過？”

宋伊恩刹時擡頭，胸膛劇烈起伏着，眼中寫滿了不可思議和悲傷。

“我要聽實話。”李洛嚴一字一頓道。

宋伊恩的呼吸開始顫抖，他攥緊了拳頭，隐忍着怒意說：“我的确沒有想過結婚這件事，因為有沒有那張證對我的生活來說沒有任何區别！但是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不是一樣的嗎？而且我說了多少次，我不想再去歐洲，我甚至在網上刷到英國的圖片和視頻也會很快刷過去。”

這突如其來的怒火也同時點燃了李洛嚴，他猛然起身大喊：“那你說你會努力會努力！你到底打算努力什麼！！你說的珍惜你說的愛到底是什麼！！你隻會說隻會說！你做過什麼！！”

宋伊恩死死咬住嘴唇，艱難道：“Luke，前面的事确實是我不好，不管是見你的家人，還是還錢的事，我都會做的。但是去歐洲對我來說真的不一樣，我真的沒有辦法……我真的……”

“那些是你早就該做的！！那些他媽的是我本來就該有的！！”李洛嚴怒睜着雙眸，“你媽已經走了多少年了？！兩年三年你不敢回倫敦就算了！現在多少年了？！我不要求你立馬答應我，但是我們才二十多歲！！未來還有幾十年！！你連一個可能性都不給我嗎？啊？！”

宋伊恩壓抑着顫抖說：“我怎麼給你可能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确定的事我怎麼說？為什麼你非要逼我？”

“因為你他媽的騙我！！宋伊恩！你就算到了現在你都不願意給我一點點承諾！！”李洛嚴聲嘶力竭道：“你他媽憑什麼說你珍惜我！！你的珍惜值幾個錢？！”

“因為你媽活得好好的！！！”宋伊恩也猝然站了起來，額間青筋暴起，“因為你沒有見過你媽的手臂被折斷！！整張臉因為被摩托車拖拉一公裡後全是血全是傷根本看不清人樣的樣子！！！你沒有見過！！！我媽媽死得很慘！！很慘！！！因為那些騎着摩托搶劫的人渣！！整個歐洲到處都是這樣的人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從街上路上竄出來！！！”

下一秒，宋伊恩感到一陣耳鳴，太陽穴刺痛不已，他粗喘着閉上了眼睛，良久才道：“你不能逼我，這件事你不能逼我……其他事，是我的問題，是我不好，你怎麼說都可以，你罵我也可以……但是不要再提這件事。”

李洛嚴有一瞬間的心髒揪疼，可是很快，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他發現這又是一件他從未聽聞過的事。

宋伊恩的媽媽究竟是怎麼走的，他從沒提過，李洛嚴也不敢問。

在他們相識那麼長久的時間裡，李洛嚴樂此不疲地分享了他從小到大發生的所有事，他第一時間帶着宋伊恩見了最好的朋友，然後又想帶他去見自己的家人……

他巴不得讓宋伊恩了解他的一切，融入他的生活，他甚至想過将他們的關系昭告天下，哪怕斷送他今後在娛樂圈的前途。

他可以隻做一個博主，隻做一個自由的音樂人，爺爺說過願意做他的投資人，直到他的音樂享譽世界的那一天，而他盡管隻做自己喜歡的事。

宋伊恩了解他的一切，可是他卻什麼都不了解。

那麼，俞景坤了解宋伊恩嗎？他了解多少？

宋伊恩前不久的那句“他答應過會和我結婚”依然回蕩在李洛嚴的耳邊，反複提醒着李洛嚴，剛才宋伊恩口中那個毫無用處的結婚證，他曾經渴望和另一個人擁有。

李洛嚴曾經覺得宋伊恩是不一樣的，和他過往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樣。

宋伊恩會在他難過的時候心疼地抱住他，會罵罵咧咧地給他做東西吃，會在他生病的時候照顧他。即便他後來發現，宋伊恩也會照顧來月經的沈一甯，宋伊恩也會給謝貞羽做飯吃，宋伊恩也會陪英樹打電話安慰他很久很久。

但李洛嚴仍然相信，宋伊恩和以前的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他的父親Ralph曾對他說過，美貌和财富總是吸引來大量貪婪的人，他提醒李洛嚴在享受追捧的同時，千萬不要忘記，很多人喜歡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擁有的東西。

那時李洛嚴并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他總是覺得以他的才華和人格魅力，足以征服所有人。

可随着逐漸長大，李洛嚴意識到Ralph說的話沒有錯。

他在大學時期交往的男友出軌了一個哪哪都不如自己的男人，被李洛嚴抓包的那個晚上，他們從黑夜吵到天亮。

李洛嚴說盡了不堪入耳的羞辱話語，然後那個男人在低頭沉默的許久之後，也怒目圓睜地說：你這個人除了長得好一點，就沒有任何優點！

那天的争吵是李洛嚴大獲全勝，那個男人被他罵得還不了一句嘴，最後落荒而逃。可李洛嚴卻精疲力盡地跌坐在沙發上，滿腦子都是前男友為數不多的幾句回罵。

李洛嚴不是一個會反複咀嚼煩惱的人，分手之後有更多的愛慕者前仆後繼，他很快就忘記了那段傷痛。

隻是他慢慢擁有了一種微妙的能力，他開始可以分辨那些愛慕者的示好背後，究竟藏着怎樣的目的。

他們喜歡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擁有的東西。李洛嚴終于明白了爸爸的話。

于是他避開了許多功利目的十足的追求者，栽向了渴望他的美貌和身體的那批人。

世俗的欲望人人都有，李洛嚴覺得自己可以理解他們。美麗的人們彼此糾纏、彼此取悅，開心就夠了。

最初認識宋伊恩的時候，李洛嚴也并沒有期待過愛情，他以為這又将是一次扮演愛人的遊戲。

可是宋伊恩告訴他，他是宋伊恩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一個這樣漂亮的人，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居然隻經曆過一段感情，李洛嚴覺得很不可思議。

宋伊恩說他從前經曆了一段三年的戀愛，卻被辜負得很徹底，說到動情時還在李洛嚴懷裡流下了眼淚。

于是李洛嚴第一次在事後緊緊抱着一個人，一邊安撫他的後背，一邊說了很久安慰的話。

魏薇的事被宋伊恩知道之後，宋伊恩又一次在他懷裡哭了。那是李洛嚴第一次嘗到心痛的滋味。

其實李洛嚴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和魏薇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和宋伊恩不過才是互通姓名的關系。

或許是因為他有過的前任對宋伊恩來說太多了，而宋伊恩隻有過一個，也或許是宋伊恩被上一個人騙怕了，所以他的隐瞞深深傷害了宋伊恩。

于是李洛嚴懷揣着這份懵懂與不解，他道歉、哀求宋伊恩不要分手。

原來那個時候，宋伊恩每一次在他懷裡抽泣的時候……都仍然留戀着俞景坤。

既然留戀俞景坤，為什麼還要選擇和他在一起呢？

為什麼？又是因為他身上擁有的什麼東西嗎？

想到這裡，李洛嚴凄涼地扯了扯嘴角。

原來被辜負過真心的人，也會辜負别人的真心。

原來宋伊恩的喜歡，也不比那些人的喜歡值錢多少。

“我懶得罵你。”李洛嚴啞聲說，“分手吧。你可以走了。”

宋伊恩剛從噩夢般的回憶裡緩過神來，擡眼呆望着李洛嚴漠然的側臉，忽然間，他覺得自己的力氣真的耗盡了。

其實宋伊恩很早就明白了他們之間的差距，第一次提分手時，他就向李洛嚴表明了他們并不合适。李洛嚴更适合找一個和他一樣有錢有閑的男人，而不是宋伊恩。

而李洛嚴泣不成聲地說他願意配合，願意改變，宋伊恩心軟又心動，于是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吵架、分手、又和好。

可每一次都是舍不得，每一次又重蹈覆轍。有什麼意義呢？

“嗯。”宋伊恩強忍着淚水道，“謝謝你，這一年多的——”

“别，别，别跟我講這種。”李洛嚴不耐煩地皺眉，冷笑道：“别跟我來虛僞的那一套。”

宋伊恩投去滿眼受傷的目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李洛嚴的耳邊又響起了那句話：你這個人除了長得好一點，就沒有任何優點！

他原本想以這句話作為結束語，一定能夠深深刺痛宋伊恩的心，然而話到嘴邊，李洛嚴又咽了回去。

“你可以走了。”李洛嚴用下巴指向門口，而後大步走回了錄音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