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坤隻穿了件單薄的灰色羊絨毛衣,邁着惹眼的長腿,從一扇矮小簡陋的門框裡走出來。
宋伊恩的呼吸都停滞了,他又看了看外婆,這才注意到那件黑色羽絨服的領口有一個銀邊黑底的倒三角标志,一排閃亮的字母鑲嵌其中:Prada.
外婆看見俞景坤立刻笑了,招了招手,道:“欸,小俞。”
宋伊恩傻眼了……
她還記得俞景坤?
俞景坤應了聲外婆,笑得和顔悅色,在外婆身旁蹲下來,替老人家拉緊了羽絨服拉鍊。
這時,外婆終于注意到宋伊恩。
“伊恩?”外婆的眼眶又紅又濕潤,“唉喲,伊恩,你跑去哪裡了?外婆要擔心死掉了!大晚上的你怎麼一個人跑丢了?”
她在胡說八道什麼?
震驚一波接一波地襲來,宋伊恩一時間無言以對。
“還好小俞幫外婆找到你了。”外婆皺着臉,又對俞景坤笑盈盈道:“小俞,謝謝你啊,外婆謝謝你。我們伊恩還小,還不懂事,謝謝你。”
俞景坤始終挂着那副看似好脾氣的笑容,耐心地陪着外婆一通胡扯。
他的腦子怎麼就轉得那麼快?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聊的都是真人真事呢。
不過,宋伊恩在邊上聽了一會兒,勉強了解到,外婆并不是記得俞景坤,隻是還沒忘記俞景坤在幾分鐘前的自我介紹罷了。
曾經,宋伊恩陪俞景坤去過一次生意飯局。
當時的俞景坤也是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了一堆謊話……他說宋伊恩是他的表弟,又是在哪裡留學、又是做什麼時尚編輯、是什麼俞母生前挂念的娘家人……
一套說辭下來,俞景坤簡直成了整個北京城裡最閃耀光榮的大孝子。
安頓好外婆之後,宋伊恩和俞景坤站在療養院門口的一棵老樹下。
昏黃的路燈照亮俞景坤英挺的側臉,他下意識從口袋裡想要拿出什麼,餘光瞥了眼宋伊恩,手又縮了回去。
宋伊恩有點無語,“你想抽就抽呗。”
都分手了,俞景坤一天抽十包煙都不關他的事。
“今天謝謝你。”宋伊恩垂着頭,不敢看他,“你是怎麼發現我外婆的?巧合嗎?”
可現在是淩晨三點,俞景坤總不能回國三個月了,還在過美國時間吧?
還有上次在集市也是……酒吧那次也是……他為什麼陰魂不散的?
“恒彥告訴我的。”俞景坤從容地笑着,“他最近負責徐彙這邊。”
“噢……”宋伊恩撇着嘴,“李恒彥還會上班?”
俞景坤笑了,“對啊。”
“民警的事他也負責?”宋伊恩狐疑地看了眼俞景坤——
“對啊。”俞景坤笑容真誠,“不然他還能負責多重要的案子嗎?”
“噢,确實……”
那也太巧了吧。宋伊恩在心裡咕哝着。
“那謝謝了,我回去了。”宋伊恩剛邁步要走,又頓了頓,回頭躊躇道:“其實,你不用來的,反正也是民警發現的外婆。”
俞景坤忍俊不禁地點點頭,“對,沒有我的功勞。”
“呃……”宋伊恩立刻垂下眼睛,“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家療養院設施不是很完善,護工和安保都不夠專業。本來,完全可以攔住老人的。雖然是深夜,但附近車來車往也挺多的。”俞景坤忽然一本正經地說,“以你外婆的性格,可能在家裡請兩個專業一點的護工阿姨會更好。除了一些常見的老年化,我看她身體還可以,沒必要住在養老院裡。”
宋伊恩安靜地聽着,也覺得有道理。
“但是我都交了半年的錢了……”
“人都看丢了,還怕不能退錢嗎?”俞景坤含笑道,“老人在那個地方生活了一輩子了,離開家,會很不适應的,陌生環境和陌生人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刺激。對不對?”
宋伊恩沉默着點了點頭,掏出手機,在網頁搜索護工的信息……
俞景坤垂目看了眼宋伊恩的手機頁面,漫不經心道:“我有幾個信得過的阿姨,之前照顧過我舅舅。從甯波過來的話,也挺近的。”
宋伊恩抱着手機愣住了。
他何嘗不知道俞景坤真正的意思?但是他說的都是對的,況且互聯網産業魚龍混雜,網上被曝出虐待老人的護工也不在少數……
和俞景坤生活的那幾年,宋伊恩徹底明白了一件事:無産階級即便有錢了,花錢也買不到真正的服務。
最頂尖的服務、資源、醫療健康,就像那些高檔會所一樣,都是面向上流社會的‘會員制’産物。
那時候,家裡的保潔阿姨來無影去無蹤,就像田螺姑娘似地,完全隐形地服務着他們。有次宋伊恩不小心撞見她們,發現是兩個談吐優雅、容貌不錯的女人,如果不是穿着制服,宋伊恩怎麼也聯想不到她們是保潔阿姨。
等宋伊恩自己嘗試在網上叫保潔阿姨來打掃,才發現,120元一小時的服務隻能買來豆腐渣工程,還不如他自己打掃,更别提什麼隐秘性了。
護工更加是同理。
俞景坤介紹來的人,當然是宋伊恩所能夠到的,最好的服務了。
宋伊恩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