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然次日上街給沉竹帶來了新的衣衫，是簡單的湘绯色布裙和一件打了棉花的外褂，穿上去暖和了不少。

有了能出門的衣衫，沉竹從井裡打了水來，将這間屋子上下打掃了一遍，又将自己昨日的行裝重新淘洗晾在竹竿之上。

村子裡的人看她這樣忙碌，來往多有側目，卻無人上前來問，這間空着的屋子總會來些各色各異的人，待不了多久便會離去，他們早已習慣，手頭上有數不盡要幹的事，費力氣了解一個注定要走的人是件不劃算的事。

阿然的再次外出給沉竹帶回了午飯：一隻荷葉裹着的燒雞和用竹筒裝着的米湯。

雨後天氣晴朗，她們在屋外支了桌子，燒雞和米湯夾雜着些旁的小物件，都被阿然堆在了這張桌子上。

“吃吧。”屋子裡隻有一張椅子，阿然拿着從隔壁人家借來的木椅邊朝沉竹走來邊說道，“這燒雞在集市上很受歡迎，剛支起攤位便有人去問，不一會兒便排起了長隊，我路過時，他剛支起攤位不久，前面隻排了一兩個，快嘗嘗這燒雞味道如何。”

阿然坐了下來，因是借來的椅子，她與沉竹一高一低的，她用手打開了裹着燒雞的荷葉，往沉竹那面推了推，此時的桌面已被沉竹收拾出了可供二人用飯的空餘。

“我沒什麼能給你。”沉竹看着被烤出誘人顔色的燒雞，同阿然說道。

沉竹走時除了帶走了霍間重身上的那塊令牌。渾身上下便隻剩那把短刀，她離開得太匆忙。

“你怎麼同當年的我說一樣的話。”阿然樂呵呵地說道，“你不必回饋我什麼，當年給我吃食的司使也是這麼說的，我之後想找她道謝之時，她早已離開了賦淩司。”

阿然說着，撕下了一根雞腿遞給了沉竹。

“賦淩司的差事雖不算十分人道，但薪水給得十分可觀，這點銀錢你就不必介懷了。”

沉竹點了點頭，接過雞腿，咬了一口，又接着喝了竹筒裡裝着的米湯。

她還有問題要問，但心中的猶豫一時間還是沒能讓她問出口，直到吃完飯，阿然将借來的木椅還回，同她一起收拾桌上狼藉時，她方才下定決定開口。

“燕京那邊可有了消息？”沉竹埋頭收拾着桌面，沒去看阿然的眼神。

“沒有，消息大抵還在路上，你不必緊張。”阿然說着拍了拍沉竹的肩膀，“總歸是逃不掉的，不如放寬心好好度過這幾天。”

沉竹聽後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些什麼。

她心中的擔憂總是不斷的，擔憂霍間重的性命，擔憂自己的性命，三言兩語怎能去除心中的憂愁，她要找些事情來做。

是夜，沉竹同阿然再次躺在了那張窄小的床榻上，這次先閉上眼睛的是阿然，沉竹睜着眼睛看着光秃秃的天花闆向阿然問道：“跟我說了這麼多，殺我的時候你可會下不了手？”

“不會。”阿然很快回答道，“我跟上一個我殺掉的人說過更多的話，不過這差事是很難做，若不是如今賦淩司人手短缺，我也不會來做這個，我是不願意殺人的。”

“若是放過了我，你會得到怎樣的後果？”

“那被追殺的就是我了。”阿然歎了口氣說道，“我沒被追殺過，不知是何感覺，這方面你的經驗應當比我多些，賦淩司許久未出現過你這樣背離逃跑的細作了，上個逃跑的細作沒能活到現在。”

“忐忑，恐懼，不安。”沉竹描述着自己在饒城外竹林中面對那殺手時的感覺，“我本以為我會更坦然些。”

“我從别人話裡聽到的你，那時應當很是絕望。”

“你知道來殺我的是誰？”沉竹語氣平淡地詢問道。

“實不相瞞，我同那個人的關系還算不錯，他就是我先前在覃國的酒友，他如今應當也來到了兆國，不過你放心，不是來殺你，他已經脫離了賦淩司的掌控，你知道的，殺手拿錢辦事，不像我們體内被種下了毒藥。”

“那時他為何沒殺了我？”甚至還接受了霍間重的提議，将一具毀了面容的屍體帶回了賦淩司，幫她僞造了死亡的假象。

“他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不甚知曉，殺手犯了錯同我們也不一樣，代價更小。不過那時你的夫君不是攔在了你面前，他的确不好動手就是了。”

夫君，沉竹心中呢喃着這個似乎已經恍如隔世的字眼，想起了那夜風雨交加的竹林之中，她在雨水中費力睜眼，看到的霍間重的臉龐。

她到底是在又一個雨夜将刀尖刺入了他的胸膛。

“你怎的流淚了？”阿然頗為吃驚地問道，随後用手拭去了沉竹落在太陽穴的眼淚。

沉竹哭的很安靜，她甚至不知曉自己流淚，隻感覺到眼眶濕潤，聽到阿然提醒後，她回過神來，但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越流越多。

“為了任務我也殺過那個很愛我的人。”看着沉竹不停流出的淚水，阿然放棄幫她拭去眼淚，任由那些淚水将枕頭染濕，“可我沒有哭，我大抵是個很薄情的人吧。”

“我不知曉你對待旁人是如何。”沉竹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平複了情緒後對阿然說道，“這一日裡你待我很好，我很感激你。”

阿然聽後歎了一口氣，沉默了半晌對沉竹說道：“你當真不适合當細作，不回賦淩司是個正确的選擇。”

次日一早沉竹醒來，阿然便已不在她身邊，她照常起來，打開窗子透風，将被褥整理好，随後拿着兩個木桶走到村裡的那口唯一的井打水。

打水要排隊，她前面還站着一兩個同她裝扮差不多的婦女，将木桶系在繩上再拉起、取下，重複着這樣的動作。

一桶水的重量于沉竹而言算不了什麼，因而回去的路上她得出空閑打量這處不大的村落。

有人在争吵，有人在椅子上聽着吵架聲曬太陽，也有孩童蹲在地上心無旁骛地逗弄着小狗。

那段本來就不遠的路因此變得更短，沉竹回到屋子，把打來的水倒進水缸，随後把木桶放回原位，準備去最近的集市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