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做得很好,對吧?女子之間并非生來就是敵人,是規訓與挑唆把她們打散、分裂、瓦解,所以是誰在這麼做,又為什麼這麼做呢?”
清安并不順着雲绾話來,隻提醒她“殿下,已有人因此失了性命。”
“一将功成萬骨枯。”
“萬骨堆壘起來的功是亂世之功,這不是亂世之禍,也無需用白骨去堆壘。”
雲绾挑眉,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覺得是我挑起了一切?”
“至少是推波助瀾,不是嗎?”
“我出身皇家身份貴重,本可以高高在上看着一切,可以視而不見自我之下那些女子的艱難不易,但我沒有……做到今日這般你以為我會被放過嗎?”
是啊,光是煽動民亂這一條,真論起來,就算是皇親國戚也不會被姑息。
“我知道殿下有自己的願景,我也向往那願景之下的世界,可這不是一個靠勇沖就可以突圍的困境。”
“那便固守着不去改變困局嗎?你還是太畏首畏尾了。”
“殿下,我知道你心系的是天下女子困境,可也看一看眼前……看看眼前你正可以看得到的她們……她們迷惘不解,她們習慣聽從,認同被教條規訓……她們好像是被困住了,但掙脫不是她們所有人的路。”
“那你告訴我什麼才是她們的路?”
“殿下,女子命途并非隻有困于籠中的鳥或是翺翔的鷹,也不是身處何處就會最終歸向某種命途,籠中鳥也有自己的快樂,鷹也會有落地的煩惱,沒有孰高孰低之分,各人都自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不是推搡着将人趕在一起,去告誡去勸說,那與規訓挑唆者又有何不同?”
“聽你這意思倒是我要害了她們?”
“真正能逃離與摒棄、走出桎梏的人隻有少數,大多數仍将會滞留原地,可她們已被高高架起,回望身後是一片狼藉,她回不到原處也無能力繼續向上,結果隻會适得其反。”
清安在後宅争鬥中見過形形色色的女子,她們的苦難幾乎源于後宅和男人,但她們大多最終都并不會選擇走出後宅或撇開男人,而是選擇與之繼續共存。
不是真的不能,也不是全然不想,亦或是當真看不明白什麼虛情什麼假意,她們之所以願意維持着和睦之相,是因為這是她們能最大獲利的局面。
比起逞一時快意,能牢牢握住得利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利才能活得更趨近于自己所想。
她們會借她之手撕開許許多多事,把憤怒與冤屈放上台面,又在男人短暫的愧疚與清醒裡達成自己的目的,如此循環,雖疲憊卻也是她們的生存之法。
起初她也是不理解不認同的,不懂她們為何要活得這麼累,可慢慢的她懂了——她們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勇氣。
不管是沖鋒在前潇灑離去的人,還是停留原地繼續周旋的人,其實都是勇士。
真不該被判個高低。
真不該被捆作一堆。
真不該被像規訓三從四德那樣,去把人規訓另一種教條或模闆。
“我明白殿下的苦心,是希望女子不要陷于混沌而不自知,希望女子間不要繼續卷入被得利者挑起的争鬥,希望女子過得更好一些,更被尊重,但這樣極端的去激起讓人流血……錯了。”
兩人各執己見,卻又是心向一處,這一題比全然的針鋒相對更難解。
就在這時,皇帝身邊來人,讓二人一同進宮面聖。
兩儀殿裡。
雲澈坐在上首,端得一身天子威儀,全然不似家宴上那般。
“姑母,你既想做,便去做吧。”
聞言,雲绾倏地目光一凝,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雲澈拿出了先前家宴上收到的書信,當着二人的面撕了,清安猜想拿信裡應是阻擾慶陽大長公主所求之事的内容。
撕完之後,雲澈臉上表情松快起來,接着道“設立女務司的诏書已拟好,明日上朝朕便會宣之朝臣。”
是好事,但二人臉上此刻都沒有喜色。
為了得到這個結果,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事,那樣的多的事與眼前輕飄的一句話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更有種仿佛是施舍的不适感讓雲绾難以生出歡喜。
清安則更多的是擔憂,擔憂慶陽大長公主的行事會重蹈昨日覆轍。
“陛下,臣有事要禀。”清安朝着上首拱手。
不一會兒,殿上被帶來兩名女子,皆是丫鬟打扮,一人已故東平伯世子夫人的丫鬟,一人是東平伯世子表妹的丫鬟。
清安先向着那世子表妹的丫鬟開口道“陛下在上,把你家小姐的事說出來吧。”
丫鬟知道瞞無可瞞,隻能道出實情“奴婢家小姐……其實是自殺。”
聞言,在場姑侄二人皆是驚訝。
“奴婢家老爺遭東平伯陷害,為不累及家人認罪自盡,夫人追随一人,留下小姐一人遭族中叔伯掠奪家産,還找了個由頭将小姐趕了出來,小姐為複仇忍辱負重假意投奔東平伯府……這府上唯有世子夫人真心善待小姐……”
“夫人待你們那麼好,你們卻逼死了夫人!”
“小姐也是好意,小姐的本意是想讓你家夫人認清這家人的真面目,遠遠離了他們不要再留在伯府,是你家夫人執迷不悟,明知他們是什麼人……”
“好意?什麼好意是挑唆是非害人受盡委屈,什麼好意是拆散人家夫妻,伯爺做下的惡事與我夫人何幹,你們要複仇其實大可一刀落個痛快!”
兩個丫為鬟為各自已故的主子發聲吵了起來。
世子夫人想要的不過守住正妻之位,有孩子傍身,即便要與私德不堪的東平伯一家餘生周旋,這是她一個稱不上出身尊貴的官宦千金能為自己争來的最好的日子。
然而卻跳出來一個人,她明知對方可能搶走自己的寵愛卻依舊善待,善待換來的卻是對方打着為她好的名義,不斷讓她身處風波受盡責難,目的是要把她逼離支撐她後半生安穩富貴的夫家……
最終她在絕望中自盡,對方也為陷害仇家與她走上了同一條路。
聽來好一出荒誕,卻又可悲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