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忙趕到攬星的卧房,門口被圍的水洩不通,他好容易擠進去,裡屋也是被下人和醫師圍了裡三層外三層,衆人臉上無一不是擔憂神色。
他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但還好下一瞬醫官就脫口一句讓他安心的話:雖傷重,但無生命危險。
攬星因為受到厲鬼的邪氣浸染,再加上遭烈掌貫體的外傷,确實不是短時間就能夠恢複的,恐怕光昏迷都要昏迷一陣了。
醫官起身,屋内的人左右動作給他讓開了一條道讓他出去,卻也露出了剛剛身處最裡層陪伴着攬星的的離凡君。
他送醫官出門,措不及防地銜月就與他對上了眼神,然而下一瞬,他就給了銜月狠狠的一耳光。
一耳光下去,全屋人都安靜了。
離凡君怒極指着他道:“你!你到底還要害死多少人?”
銜月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他設想過無數種父親可能會對他說的話,但絕想不到開口竟是這句。
離凡君痛心疾首道:“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能好好地待在家裡,為什麼偏偏要出去?!害死了你母親還不夠,還要你弟弟也給你賠上命嗎!”
“......”
一瞬之間,驚詫、憤怒、委屈、痛苦,交錯混雜着襲過銜月的面容。
好一陣他才回過神,視線一一掃過屋内此刻每個看着他的人,他們早已不是看向攬星時的那種傾慕、擔憂的眼神了,他們此刻更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的好戲,而他就是那出好戲裡最大的醜角,而這醜角的身份,甚至是他的親生父親為他親手安上的。
他手握住了被紗布包住的那隻手腕,艱難地開口道:“為什麼你總是這樣開口就指責我?”指着床上的攬星道:“你知他傷重,可有問過我經曆了什麼,你可知我險些......”
“那重要嗎!”離凡君打斷怒斥道:“我隻知道,現在躺在床上差點死掉的人是你弟弟,不是你!”
銜月噤聲了,不是他無理了,而是他突然間明白了一件事情。
眼前的這個人,從始至終,好像從來都并不在乎他說了什麼。
他問重要嗎?是啊,他的所言所行,甚至于他本人,對于父親而言從來就不是重要的存在啊......
他怎麼把這個給忘了呢?
那麼他的開口也沒有那麼必要了。
因為不管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是錯的,因為他存在的本身就是錯的。
隻是他看着離凡君目眦盡裂瞪着他的雙眼,心中還是會不禁産生一個疑問:如果今日躺在床上的是他,那麼眼前之人是否也會如此情緒激動崩潰?
這并不是一個難解的問題,因為答案早藏在過往生活裡的各處了。
他啞口半晌,因為手上太過用力鮮血汨汨湧出,染紅了纏在腕間的白色紗布,也多虧了這抹刺眼的紅,才讓他回過神來。
而父親早已不在他面前,攬星似乎有了轉醒的迹象,所有人都再度圍到了他身邊。銜月還是像他剛進來的時候一樣,站在最外層,明明隻有幾步的距離,但是這段距離他好像永遠都跨不過去。
他很想哭,又突然很想笑,因為覺得自己實在可笑,他無論做什麼都是白費功夫,因為在别人心裡,他就是那樣一個會給人帶來厄運的喪門星。
人人道他給别人帶來不幸,可也有任何一人憐惜過他遭受的不幸?
毫無一人。
沒有人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離開房間的。
他失魂落魄地搖着輪椅,走的很慢很慢,卻一次也沒有回頭。手腕傷痕随着動作傳遞來強烈的痛感,但跟心裡的比起來,好像也不算什麼。
他回到了自己的藥爐,好像沒事人一樣繼續搗弄自己的藥材,搗出來的藥汁味道很苦,苦的都嗆的人想流眼淚。
一滴,兩滴......
漸漸淚如雨下。
......
銜月猛然睜開雙眼,胸口起伏喘着粗氣,直到嗅到藥舍裡常年漂着的那股苦澀之氣,才意識到自己又做噩夢了。
他撐着身體坐起身,手插進自己披散的發際間,歎了口氣,輕笑道:“果然,每次和父親有交流,當晚就一定會做噩夢,想起過去的事情。”
他下了床,坐輪椅來到藥桌邊,從抽屜裡取出了一個精緻寶匣。
翻開,一顆藥丸靜靜卧于其中。
他拿起,借着投射進來的月光靜靜端詳,眼裡似燃起了希望的光。
這不是尋常的藥丸,這是一顆可以讓他站起來的藥丸。
那年遇襲過後,他曾暗暗發過誓,從今以後,他将不再期待任何人的認可,一切隻為自己而活,一切為自己而争!
而這顆他精心培育多年而成的藥丸,就是他最大的機會!
銜月唇邊已現笑意,忽而聽一旁藥舍緊閉的窗戶傳來短暫且急促的咔咔兩聲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