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屠表情肅然莊重,于座位上起身,再次朝着百裡翊恭敬地行了一禮,還未開口便先被打斷。
百裡翊眉峰一凜,這妖王怎的如此愛行禮,委實煩得很,便有些不耐煩道:“坐下說。”
神屠瞧着百裡翊似乎不喜他的禮數,便隻好坐回長凳上,神情間卻不敢有一絲逾矩,道:“與守心閣一戰,吾雖留下了一絲精魄,可至今并未恢複。實不相瞞,當日吾去往終焉之脊原想獻上吾之精魄,誰知陰差陽錯得了一線生機,吾便将太初神鞭帶回九頭蛇島,欲靠其神力修補元神。可如魔尊所見,這一條路亦是行不通了,還請魔尊助吾穩固元神。”
百裡翊心道,這個神屠果真是詭計多端,原本騙自己來黃泉海是要助他煉化太初吧?誰知竟對季言心認了主。而後隻能掏出自己全部的誠意,又先行獻上西方之靈,要是不答應他如何說得過去?
“行。”百裡翊隻淡淡吐出一個字。
顯然百裡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回答讓神屠不安,他試探道:“不知魔尊準備如何助吾穩固元神?”
元神乃一個人之本元,換句話說元神受損,稍微行差踏錯便隻有身死魂銷了,神屠與季言心一戰後,竟堅持到了如今,實屬不易。而穩固甚至修補好元神,非神魔之力不可為,縱使三千年前天生狩心的什神魔,要是修為不夠亦會損害自身。
百裡翊道:“隻需七日,本座便能将你元神徹底修補好。”
神屠一聽,眸中精光閃爍,百裡翊卻又道:“隻是本座有個條件。”
神屠迫不及待:“魔尊請講,無論何時,吾必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要知道,即便你煉化了太初,亦不能保證元神能被修好,如你所言,隻能穩固。”說到此處,百裡翊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便無聲地歎了口氣:“本座要你,日後不能與季言心為敵,縱使千年萬年,亦不可。”
聞言神屠先是微微一怔,而後三指并攏舉過頭頂:“吾妖王神屠對天發誓,縱使千年萬年皆不與季言心為敵,如違此誓,叫吾神形俱滅,永生永世不得再生。”
百裡翊:“七日後,本座還你一個完整的元神。”
神屠大喜,又想起身行禮。
百裡翊蹙眉:“這些虛的不要再做了。”
神屠滿臉笑意:“是是是,魔尊灑脫,又怎會在意這些繁文缛節,是吾唐突了。”
百裡翊聲音又變得冷冰冰的,道:“如若你日後傷了她,抑或打算對她不利,本座,必要你灰飛煙滅。”
百裡翊與神屠聊完,視線尋找着不知又跑去哪兒了的季言心。見她已然融入了妖族間,同他們相談甚歡,他無奈,心道她能不能長點兒心,日後要是自己元神盡數回歸,他們分開了,面對世事無常,人心複雜,她該如何自處?
季言心正與一大娘聊得開心。
季言心:“哈哈哈,李嬸沒想到你我竟如此聊得來。”
李嬸:“就是說,那個詞兒怎麼說來着?相遇很晚。”
季言心:“哈哈哈,是相見恨晚。”
李嬸:“對對對,相見恨晚。姑娘你生得如此好看,又貼心。我有個兒子與你甚是相配,來做我兒媳如何?”
百裡翊一把将席間的季言心拉起,卻是惡狠狠地瞪了李嬸一眼:“要兒媳在你們妖族裡找還不夠麼!”
李嬸看季言心已是天女下凡,美得不可言說,如今見了百裡翊更是莫名心跳加速,仿佛回到了自己還是多愁善感的小姑娘時候,如此神祇般的男子,要是自己年輕時遇到,豈不是一見誤終身?!
李嬸看着百裡翊挪不開視線,大抵是借着酒氣,絲毫不懼他的怒目相視。陡然間李嬸似乎是明白了什麼,瞧着兩人的眼神笑嘻嘻的,聲音也笑嘻嘻道:“原來小兩口恩愛着呢,原是我這老婆子沒眼力見,這麼好看的姑娘,定是要配這麼好看的郎君才好。真是郎才女貌,甚好甚好,羨煞旁人啊。”
百裡翊隻覺耳根發燙,嘀咕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便拉着季言心的手腕離開,誰知她喊着疼掙脫開他的手,卻反手與他十指相扣。
季言心臉色有些酡紅,但話說得很是利索:“哪有人如此牽手的,你力道那麼大,很容易把我拽疼,以後要拉我手就這樣。”
百裡翊一時在原地愣住,季言心回首靜靜瞧着他。
百裡翊愣了半晌後松開季言心的手,躲開她的視線,道:“神屠拿西方之靈換我助他修補元神,所以要在九頭蛇島待七日。你若有事便先行離開,待此地事了,我再去尋你。”
季言心蹙眉嗔怒:“你再說一遍!”
她驟然的嚴肅讓百裡翊又是一愣,想着自己哪兒說錯了,一字一句道:“你若有事先走,此地事了,我再去尋你。”
季言心眉頭皺得更緊了:“你錯了!你說錯了!”
百裡翊一臉莫名其妙,季言心正色道:“我怎麼能丢下你,你離開我便會靈力受阻,我得在你身邊,保護你。”
百裡翊無奈:“本座何須你保護。”
季言心不依不饒:“此前我說過,不會再讓你一個人,無論如何我是不會丢下你的,放心。”說着,她還拍了拍他的背,像極了在安慰小孩子。
百裡翊:“我看你是喝多了。”與畢,他壯着膽子握住季言心有些寒涼的手,将一股暖流透過她的手注入其體内,半晌後,柔聲提醒,“畢竟是在别人的地盤,莫要喝得神志不清,防人之心不可無。”
季言心深吸一口氣,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又是一如既往燦爛的笑:“有你在,不怕。”
百裡翊瞧着季言心的臉,陷入一陣恍惚,心下亦跟着慌亂跳動起來。
還沒等百裡翊晃過神來,周遭的火把卻陡然間升騰至半空。待他擡頭看去,才看清不隻是周遭,整個長街宴上的火把上燃燒的火焰,此時正詭異地脫離了火把,在空中聚成一片火海。
百裡翊嗤之以鼻:“又是小把戲。”但拉着季言心的手卻緊了緊,“你莫要亂跑離開我的視線,且看看這妖族要鬧出什麼事來。”
季言心瞧着火光映照下的百裡翊的臉,果真是好看得颠倒衆生,她癡癡應他:“好。”随即,也握緊了他的手。
火海之下的妖族,被突如其來的奇詭變故吓得慌亂自席間起身,本能想要逃離。
卻有個帶着玩味的男聲從天邊傳來:“亂跑的話可是會死的哦。”
此言一出,衆妖族停滞在原地,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他們隻是普通妖族,靈力低微甚至于無。今日來無垢殿參加妖王親自操辦的長街宴,平日裡他們在神屠的庇護下過慣了與世無争的日子,如今大難當前,自是不知如何是好。
停滞下來後,反而才讓衆妖族冷靜下來,将視線齊齊投向神屠。
神屠高聲安撫道:“大家莫要慌,亦莫要怕,除非吾死,不然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妖族子民。”
妖族衆人這才吃下了神屠的定心丸,雖說妖王叫他們不要怕,可正愁下一步該如何,是該繼續站着?還是徹撤離時,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都坐下都坐下,我隻是來玩兒的,又沒想破壞這長街宴。大家都放輕松一點兒,才會更好玩兒嘛。”
神屠擡頭瞧着火海,眸中瞳孔縮成一條線,仿佛透過火海看向更遙遠的地方,問道:“敢問來者何人?如若是來參加長街宴的,還請現身。隻要閣下沒有敵意,吾自是會盛情款待。”
那人笑聲兀自響徹天際:“哈哈哈哈哈,妖王神屠,說起話來怎的如此一闆一眼,無趣無趣。不如我來給你們看看,什麼叫好玩兒的。”
語畢,天際的火海陡然間壯大成一個遮天蔽日的火球,照得整座無垢殿亮如白晝。緊接着,火球朝着地上衆人襲去。
季言心當即在人群中尋找花魄身影:“花魄在哪兒?你快幫我找找花魄在哪兒,她的靈力定無法自保。”
“慌什麼。”百裡翊将恨不得飛身出去的季言心拉回來,提醒,“這隻是障眼法,你且看着。”
聽得百裡翊如是說,季言心也不多問,隻對他深信不疑,好好瞧着那火球将整座無垢殿湮沒。
神屠沒想到那聲音的主人竟做出如此舉動,瞬間展開結界想要抵擋,同時命令周遭妖軍,皆将靈力注入結界中守護無垢殿中妖族。
司徒無忌看着眼看就要将無垢殿吞沒的火球,眼底閃過複雜的神色,他來到神屠身旁,道:“王上,可知來者何人?”
“不知。”神屠搖搖頭,側首看着司徒無忌怒斥,“還不加強結界!”司徒無忌這才使出靈力。
可是,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那火球竟毫無征兆地穿過結界,在所有人一陣陣驚叫聲中,将無垢殿徹底淹沒。
“哈哈哈哈哈,你們都很傻,很有趣。”男子的笑聲亦是一陣接一陣,直到笑得喘不過氣來,他方才停下,聲音裡帶了鄙夷,“就是太傻了,如若我成為新的妖王,我可是會嫌棄你們的。”
“大言不慚!”神屠目眦欲裂,他們都被躲在火海背後的那人耍了。氣勢洶洶墜落的火球,隻是幻象而已,眼下火光退去,無垢殿中一切又恢複平靜。
神屠的聲音落下後,所有人才反應過來,那些看似将人吞噬的烈焰,實則一點溫度都不曾有。将人包裹的時候,隻是閉目都晃得人眼睛生疼。
“這……是怎麼回事。”
“有王上在,還怕什麼。”
“定是王上解了那危機。”
……
可是,頭頂盤旋的火海,依舊燒得熾烈。
神屠壓住心中怒氣,在每一個妖族面前,他依舊是那個知書識理,心胸寬廣的妖王。他的聲音裡已聽不出絲毫怒意:“不知閣下來破壞長街宴所為何事,還請現身相見。”
果真,妖族人對着這妖王又是一陣陣此起彼伏的稱贊。
“王上的肚子裡真是能撐船。”
“王上對誰都是這麼溫柔,這輩子能做妖族,是我的榮幸。”
“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還要做妖族,我要一直追随王上。”
……
百裡翊聽了嗤之以鼻:“太能裝了。”
火海之上,頓時開了一個窟窿,似是暴風眼般,伴着烈焰噼裡啪啦的聲響,朝四周卷散。待那火眼中走出一身穿金色衣裳的男子時,散開的烈焰才重又聚集在他身後。
男子金衣裹着古銅色的皮膚,在漫天烈焰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有攻擊性。
他掃視了一圈人群,視線落在神屠臉上時,便瞬移到他面前上空三尺開外。他的一雙丹鳳眼眯成了一條縫,聲音裡盡是笑意,卻聽不出情緒:“你便是妖王神屠?倒是跟我想象中的模樣大差不差。”
神屠從此人身上感受到明顯的妖族氣息,但是他現身陣仗如此之大,便知曉此人修為高深。尋常妖族即便是修為不俗的,亦在他的掌控之下,可是此人他從未見過,便試探着問:“敢問閣下可是來自xxx?”
“沒錯。”男子倒也不遮掩,大大方方承認,複又說出令所有妖族大為震驚的話,“我的名字想必在場衆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便是垂容。”
語畢,他笑眯眯的丹鳳眼才睜開,審視地瞧着神屠,靜待他的回應。
衆所周知,妖族最強者,實力與人族大仙師旗鼓相當的有兩人,被稱作妖聖。一人便是妖王神屠,另一人,縱使是妖族,也隻知道他的名字叫垂容,除此之外,對垂容的性别、年齡、面貌、經曆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