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埋骨坑中時,神屠見季言心心花盡毀,形容狼狽。可如今隻不過幾月過去,她便又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竟還拿得了他煉化不得的太初神鞭,雖說這神器是當日神屠偷天換日得來,可他不甘至極,憤恨至極。
神屠下意識在手中凝成毒氣,額角青筋暴起。他笃定上次神霄绛阙中的人絕非季言心,定是哪兒出了問題,再有一次,即便是這個人族中的天之驕子,亦不是他的對手。
司徒無忌提醒道:“王上,莫要意氣用事,此次您為的是請魔尊前來,并非要與不相幹的人為敵。”
神屠這才收起攻勢,走近百裡翊身前,朝着他恭恭敬敬一揖:“魔尊,好久不見。”而後又看向一旁的季言心,強壓心中怒火,“季仙師,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
見神屠如此簡單便認出了自己,季言心幹脆取下發間的幻顔簪,收好才道:“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了,沒承想你還活得好好的。”
“彼此彼此。”說話間,神屠又将視線落在季言心腰間那幻化成腰帶的太初上。
見他審視的視線良久不願收斂,百裡翊将季言心拉往自己身後,琥珀色的眸中依舊是睥睨萬物的傲然,繼而冷聲道:“太初已認主,本座勸你無需再動歪心思。”
神屠如鲠在喉,舉止言行依舊做足了禮數:“請魔尊移駕無垢殿。”神屠轉念一想,恐遭拒絕,又補了一句,“現下西方之靈便好生安放在無垢殿,吾為魔尊備了接風宴,還請魔尊莫要推辭。”
天咎隻覺在明月樓中吃下肚的東西還沒消化:“這妖族怎麼回事?待客之道便隻有吃吃喝喝麼?”
事實證明,天咎還是低估了妖族的待客之道。待他們到了無垢殿時,眼前的景象令一行人大為震驚。
無垢殿與臨安王宮大小别無二緻,偌大的無垢殿内擺滿了八仙桌,桌子相連在一起,宛如一條蜿蜒過整座無垢殿的長龍。每張八仙桌上皆是妖族特有的山珍海味,金波玉液。長龍兩側,座無虛席,皆是形形色色的妖族子民,此為妖族一年一度的長街宴,妖族向來不喜劃分尊卑,此時更是其樂融融,見了妖王也無須在意禮節,皆熱情地打招呼,隻似尋常左鄰右舍一般。
百裡翊看着此情此景,有一瞬間的恍惚,想到了曾幾何時,暗域之中便亦如是,隻是整個魔族如今隻剩下他跟天咎了。
天咎亦是觸景生情,眸中忽有淚光閃爍。
一旁祁珩終于逮着機會,揶揄天咎一番:“這便是傳聞中的猛男落淚麼?”
天咎将眼淚強行壓了回去,白了祁珩一眼,大步朝前走去,可心中卻是空落落的。這種空洞,他一人守在暗域三千年都未曾有過,如今看着妖族怡然自得又其樂融融的樣子卻破防了。
季言心的肚子就像個無底洞,一見到美食便走不動路,兩眼放光隻差口水橫流。她将滿桌子美味掃視了一圈,确定是自己沒吃過的,又放眼一圈,尋找着哪裡有空位可以讓自己坐下,不時還與妖族人有來有往的交談。
百裡翊看着似孩童般的季言心,隻有無奈歎息。
天咎:“她心可真大,方才神屠那模樣,任誰都看得出來想殺了她。”
季言心瞧着遠處有一輾轉在席間,身着月華裙的少女甚至眼熟,再仔細一瞧,便驚呼道:“花魄!”而後回首看看身後的黃裳花魄,又将視線落在另一個少女身上,“怎的有兩個花魄?”
身後的花魄陡然間變幻了樣貌,女子看上去約莫二十五六,眉如劍目若星,銀鞭馬尾高束,身姿挺拔,盡顯英姿飒爽。
女子退後一步,朝着衆人深深行了一禮:“我名雲月姝,乃妖族大護法。扮作花魄去往臨安城實屬有非同小可之事,我以性命擔保,所行之事與諸位無甚利害關系,且妖族未曾傷及花魄分毫。還請諸位原諒我的冒昧之舉,若是諸位對此不滿,月姝任憑處置,絕無二話。”
此時花魄已然看到季言心一行人,對身旁老者道:“李大伯,我姐姐來了,待會兒再回來給您診脈。”語畢便小跑着去往季言心身邊。
這邊季言心還未回雲月姝的話,花魄已然來到身邊,季言心忙拉住花魄的手,詢問:“妖族沒對你做什麼吧?可有受傷?”
花魄先是一愣,而後又搖搖頭:“沒有人傷害我,妖王待我如座上賓,因為我能治他的熱毒。”語畢她視線觸及到天咎,兀自紅了臉,趕忙收回視線,柔聲細語,“天咎可是順利取到龍脊草了?阿九姑娘如何?”
季言心道:“阿九似乎病已經好了,可是……”說到此處便也疑惑,将視線落到雲月姝身上,問,“可是沒有花魄給阿九治病,她又是如何好的?”
雲月姝道:“在下對醫術略懂皮毛,知曉龍脊草能治失意之症,恰巧能為阿九姑娘解憂。”
季言心表面上笑着應對,可心裡她是不信的,隻覺阿九定不簡單,晚點兒便将兩個花魄的事告知不辭,讓他留心。
此時神屠從妖族子民熱情的招呼聲中抽身,來到一行人身邊,同雲月姝對視一眼後,道:“想必諸位都知曉了月姝所行之事,吾會補償諸位,必不會叫諸位失望。”
語畢他朝衆人做出“請”的姿勢,道:“諸位請在此坐下吧,此宴會不僅集齊了妖族的山珍海味,還有百戲演藝,願諸位今夜盡興。”神屠舉手投足盡顯彬彬有禮,此情此景很難聯想到他竟是整個妖族權力的巅峰。
一向對不相熟之人孤高淡漠的百裡翊,入座之後竟開了口:“妖族一向如此?”
神屠一時不知百裡翊指的什麼,揣測半晌,道:“妖族自吾做王以來千餘年,便是同舟共濟,人人平等。隻要吾的子民能日日有暖陽相伴,清風相随,吾願傾其所有,哪怕身死魂銷亦心甘情願。”
祁珩一直有個疑惑,人族中皆知,乃妖族經年挑釁人族,在各地尋釁滋事,可眼前情景又讓他真僞莫辨,便問:“為了妖族的安居樂業,便要對人族出手麼?”
一股怨憤自神屠胸中生出,轉瞬又覺好笑:“明明是你們人族先迫害妖族……不,确切地說,應當是東方玥的謀劃。吾不知那昭帝意欲何為,但一直以來,妖軍中有些修為之仕接二連三在人族境地内無故失蹤,近日更是頻繁,探查得來的線索直指東方玥。”
一時間,季言心猶如芒刺在背,竟有些心虛。
“罷了。”神屠歎了口氣,又道,“今日隻為恭迎魔尊來我妖族,旁的事不說也罷,妖、人兩族長年針鋒相對,吾不管說什麼,你們亦不會全信,便好好享受這長街宴吧。”
短暫的沉默。
天咎被妖族淳樸的民風觸動,心中不由對神屠起了些敬意,便放下了盛氣淩人的姿态,先開了口:“妖王請尊上前來,所為何事?”想必起初是想讓尊上助其煉化太初,如今太初認主,神屠亦知已回天無力,可西方之靈必須到手,不知神屠又會提出怎樣的條件?
神屠看着百裡翊的眼神登時變得熾熱,天咎看在眼裡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神屠朝着百裡翊深深行了一禮,道:“吾願攜全族為魔尊效力,隻要魔尊願意,自此時此刻起,妖族上下皆聽魔尊吩咐,吾相信縱使跨越無數個千年萬年,魔尊定能庇佑妖族,生生不息,帶領妖族即便不能重現昔日魔族輝煌,亦能成為狩心大陸的主宰。不知魔尊意下如何?”
此話一出,雲月姝大驚,險些從位子上起身,對神屠的無條件忠心又将她硬生生壓了回去。縱使王上經常把上古時期早已隐匿的魔族秘辛挂在嘴邊,可怎能如此輕易便将全族交給一個外人?!
百裡翊隻淡淡道:“本座不願。”
神屠惋惜着:“即使如此,吾也不勉強。”說罷,又笑得釋然。沒人知道,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抑或别有所求。
緊接着,神屠頗有深意地瞧了一眼季言心,又看向百裡翊,話裡未有任何情緒:“那便請魔尊拿季言心的命來換取西方之靈。”
百裡翊眸中染上逼人的寒涼,還未開口,又聽得神屠道:“開個玩笑罷了,無法交易之事,吾自是不會有所期待。”
季言心一臉認真:“我知你做夢都想我死,隻不過倘若如你所言,乃昭帝先挑起的争端,我必會給你個交代。”
神屠笑了:“哦?敢問你以何身份來給吾一個交代?招搖山季仙師?還是守心閣閣主?”
季言心陷入短暫的深思,是啊現在她可什麼都不是了,如何給神屠承諾,便道:“或許我知道失蹤的妖族,如今在何處。”
神屠眸中精光一閃,追問:“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