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返崗第一天,新人營被冷肅的氣氛封閉在内,暫時隔絕了外面的狂風急浪。
林莉親自帶領核心團隊巡查各樓層情況,囑咐相應的安全事宜。下至卡十組的時候,特地和華景昂多寒暄了幾句,唯恐訓練會受影響。
當初官宣公開賽,集團和UG聯盟的輿情對壘局勢幾乎算是對半開,沒想到連環襲擊案發生後,集團在一系列公關手段的運作之下,竟然成功扭轉外界的呼聲,博得不少同情和支持,漸漸占了上風。
許多集團的支持者開始在網上為公開賽的排兵布陣出謀劃策,更有狂熱的擁趸湧向精英基地的賬号瘋狂施壓,希望羅規能夠複制伊利茨大賽的精英陣容,幫助集團度過這次公開賽的難關。
一來二去,林莉原本打算公布出戰陣容的計劃被迫擱置。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不管不顧地曝光新人戰士,與公衆的期望落差太大,稍有不慎,可能又會掀起波瀾。
眼看離比賽日期越來越近,林莉和麾下的工作團隊再也承受不起任何變故了。
華景昂考慮到馮一維的狀況尚不穩定,襲擊案也還沒有内部定論,對接下來的形勢發展并不樂觀。但他沒有發表意見,隻是向林莉表明自己會盡力參與新一輪的人員甄選工作。
公開賽集訓恢複如初,參訓全員在三樓訓練室準時集合,領隊小組開始清點人數,一切井然有序。
然而,安甯持續不到片刻,一批不速之客突然闖進了環形大樓——
紀律會又來了!
從上樓開始,目的地就十分明确,他們像流竄的蟲蟻,烏泱泱撕開門縫闖入三樓訓練室,強行打斷點名工作。
鄒闖延遲走進門内,卻是一反常态的戒備,沒有過激的言行,隻剩下一貫鋒利的目光,不屑地四處橫掃。
他刻意避開華景昂,率先看向林莉:“來抓人,沒問題吧?”
林莉對紀律會已經有了情緒免疫,冷聲問:“什麼人?犯了什麼事?”
鄒闖居然走起了正經流程,點開平闆設備,亮出一張調查令,眼神很快撥開人群,精準落在老熟人身上:“張天材,你涉嫌因私人恩怨雇兇襲擊同僚,對集團造成了嚴重損害,現在已被暫停所有職務,識相的就配合滾蛋,否則就算你爸是董事會的人,我也一樣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話音一落,所有人的意識仿佛被暴力敲碎的冰塊,裂開得遲鈍,原本圍在張天材身畔的戰士,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襲擊案具體指的是什麼,不由得害怕地退了幾步。
言崇飛聽得一陣惶然,連在集團見慣是非不分的華景昂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尚且不論張天材是不是雇兇的人,就算他真的做了什麼逾越底線的錯事,以董事之子的身份背景,上面也絕不可能讓紀律會大庭廣衆之下來抓人。
林莉同樣感到不可思議,她與易丞之間有過隐秘的對話,自然知道張天材是清白的:“你說的是濱海大道襲擊案之後的這幾起嗎?”
不等鄒闖回答,張天材登時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闖爺,是不是哪裡搞錯了?我?雇兇襲擊?開什麼玩笑!”
鄒闖早就料到他的反應,準備得非常充分:“戰士大廈裡除了你叫張天材,還有别人嗎?調查令上寫得清清楚楚,附件備注的人證物證也都齊全,别再浪費時間了!”
張天材不服氣地接過調查令,越看越覺得莫名其妙,上面所有的指認都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直到這些晦澀的漢字裡出現幾個熟悉的人名。
張天材立馬轉身走到蔣友跟前,一把伸手掐住他的後頸:“是你!是你幹的!你竟然敢誣陷我?你不想活了!”
蔣友偏偏神情冷淡,像無力的人偶似的,任憑張天材兇狠拿捏,臉上卻留着一種玩味的笑容:“材哥,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個人耍賴是沒用的。”
“你什麼意思?”張天材沖他咬牙切齒,但理智和自尊讓他始終克制着自己,沒有露出慌亂失控的蠢樣。
蔣友不說話了,頹敗的态度很難再讓人回憶起過去那個趾高氣揚的富家戰士。
張天材隻能将他粗暴扔開,面朝衆人大聲辯解:“我跟襲擊案沒有半點關系!是這小子跟我有私人恩怨,故意來誣陷我的!他是襲擊者!你們要抓的人是他才對!”
“他要抓,你也要抓,誰都跑不了!趕緊給我帶走!”鄒闖顯然耐心見底。
蔣友完全沒有反抗,甚至自覺靠向紀律會的隊伍,張天材見了愈發來氣,他平時雖然嬉皮笑臉慣了,但關鍵時刻也不會輕易妥協,瞬間拔高氣勢,厲聲喝退試圖接近自己的人:“你們想和董事會對作嗎!”
鄒闖悻悻地用舌頭頂着臉頰,快要忍無可忍,已經做好親自動手的準備,張天材當即拿出手機打給張多富,一邊等待通話,一邊對林莉呼道:“林經理,我可是公開賽選出來的主力向導,新人營不可能袖手旁觀吧!”
林莉悄悄瞥了華景昂一眼,當初主導參賽名單的華景昂根本沒有“保人”的念頭,她很快解釋說:“材隊,你在集團待的時間比我更久,應該清楚,除了董事會,紀律會的辦事優先級是最高的。不是新人營不肯站出來,是資格不夠,我建議材隊你優先配合調查,公開賽的事都好商量。”
随之而來的,還有電話那頭暫時無法接通的提示音。
“嘟、嘟、嘟……”
張天材忽然間感到像是攀岩的繩索斷了一截,心跳猛地懸到了嗓子口,他反反複複撥打父親的電話,依然是無人接聽。
張天材終于慌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
周圍全是警惕疏離的目光,仿佛自己是某種低等馴獸,正在進行拙劣的表演。一層一層被審視的眼神,赤/裸又冒犯,張天材不斷掃視左右,努力尋求信任,卻是一無所獲。
“我要去主廈,我要見我爸!”張天材的示弱隻有短短幾秒,他迅速重振,底氣十足。
“你瞎嗎?”鄒闖将調查令滑到最底下,“看不見你爸的簽名是吧?”
調查令需要經過層層報備審批,最高一級就是董事會,張多富留下了簽名,如假包換,無可争議。
張天材瞬間像被抽空軀殼,隻留下行屍走肉,動了動眸眼,難以置信地望着父親的名字。
筆劃潦草得似毫無章法的烈鞭,入眼的一瞬,就殘忍地抽打在他臉上。
蔣友的譏笑還安靜挂在嘴邊,張天材後知後覺,他好像明白了什麼,旁觀者也好像明白了什麼。
這一次,他真真切切從懸崖上墜落,一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林莉靜靜遠望,恍惚間想起易丞在她面前運籌帷幄的姿态。事到如今,她根本無需多問,就知道背後一定少不了易丞的推波助瀾。
他已經可以把張多富逼到這種程度了嗎?
逼到,連猛虎野獸都做不到的事,隻用一張冷冰冰的電子調查令就完成了。
張天材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心裡那些轟然坍塌的建築,無助感油然而生,他趕緊在旁觀的人群裡尋找最後的救命稻草。
“昂少……華隊!”張天材知道華景昂是全場唯一有可能對抗董事會的人,“你幫幫我,你幫我說句話,公開賽現在那麼缺人,我還是主力陣容,沒我不行啊!”
言崇飛對張天材的靠近十分警惕,唯恐他會突然失控傷人。
華景昂的眼神意外平靜,當張多富的簽名出現的一刻,他已經不再訝異,因為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很可惜,你不是唯一。”
華景昂用了一種同情的語氣,像冬天的細雨,輕輕綿綿,卻是冰冷刺骨。
宇宙能量守恒,報應不爽,當你放棄别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被放棄的一天呢?
張天材啞口無言,他後怕地看向言崇飛,想起很多早就棄如敝屣的往事,他還來不及為自己開脫,鄒闖已經上手将他強行拽走。
視野裡,所有人都開始退避,包括整日陰魂不散跟在他左右的所謂朋友,轉眼就成了陌路人。
那些附和,那些仰望,那些陪伴,竟然脆弱得不堪一擊,連湧動的血脈都靜止了,他原本熱鬧的世界一下子陷入無人的死寂。
憑什麼?
憑什麼!
張天材在走廊上步伐沉重,心念一霎,他猛然撲向身畔的蔣友,按着他的頭重重砸向邊上的鋼化玻璃!
“咣嚓!”玻璃裂開無數細紋。
蔣友趴在欄杆上,摸了摸流血的頭,也被激怒,當場還了一拳,拼命拽住張天材的肩膀,将他往樓梯口用力推,紀律會趕緊分成兩撥人拉架。
自從張良朋離開團體,當“狗”的宿命就落到新的犯錯者身上。
蔣友當初沒有辦好箱子的事,自然而然代替張良朋成為了食物鍊的最底端。
這些日子,打罵,欺淩,羞辱,分毫不差地轉移到蔣友身上,磨滅了他所有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