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别三天，言崇飛覺得新人營看起來陌生了許多。犄角旮旯裡殘留着清潔劑的味道，綠植盆栽全部換新，連訓練室的器材都做了養護。

過去三個月晝夜不舍勤勤懇懇的痕迹，都被一場大掃除抹去得幹幹淨淨，好像所有心血不曾存在似的。

卡十組辦公室裡，馬知書還跟放假前一樣郁郁寡歡，隻是淡定了許多，早早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平靜等待最後的“判決”。安星坐立難安，靠數着電子鐘的跳動來轉移注意力。呂明遠不知道是受不了這種煎熬，還是不願意面對即将到來的結果，沒有待在辦公室，而是去到隔壁訓練室躲清淨。

整片新人營都是如此靜悄悄的，大家好像一夜之間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踩點到的言崇飛走近門口，第一反應竟是心虛地往裡探了探視線，确認華景昂的位子還是空的，才莫名松了口氣。

自昨天那場怪夢之後，言崇飛始終提心吊膽，總怕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麼變态的病，抑或是夢見什麼現實不詳的預兆，以至于他暫時不敢再接觸任何與華景昂相關的消息和物件，包括房間地圖上貼着的那片波斯菊，他小心翼翼撕下來藏進抽屜，連視頻收藏夾也鎖了起來。

做賊心虛都趕不上他這麼積極。

一想到今天要回集團見面，言崇飛甚至尴尬得覺都沒睡好，幸好華景昂現在還沒到，給他留了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

言崇飛正要光明正大進門打卡，就聽見身後熟悉的一聲：“早。”

靠……

言崇飛冷不防一顫，還沒來得及回頭，華景昂已經靠近身側，投來異常熱切的注視，見他舉止僵硬，忍不住提醒道：“離遲到還有半分鐘。”

對話的距離不算親昵，語氣也和往常一樣平靜，可今天怎麼聽怎麼古怪。

言崇飛趕緊掏出工卡撲向面前的機器，眼神瘋狂回避，華景昂的招呼落了空，忍不住多盯了言崇飛幾眼。

有一瞬間，仿若往事重現，言崇飛初來乍到時也是這麼避之不及的，但華景昂以為那些情緒早就在團建夜的長廊傾訴中化解了，今天又是怎麼回事？

“華隊！言隊！你們可算來了！”安星立馬起身迎接救命稻草。

剛才，辦公室裡除了沉默的馬知書，就隻剩馮一維在窗邊煩躁地走來走去，周介沒來，呂明遠也不在，安星找不到人傾訴，實在憋悶得慌，差點就想撞牆了結，幸好兩個前輩及時趕到了。

“十點才出成績，還有一會兒呢，你快忍着。”言崇飛一眼看穿安星的焦慮，搶在他訴苦前治住了他的嘴。

安星隻好垂頭喪氣坐了回去，華景昂經過兩人中間的過道，言崇飛果然刻意挪開了視線，待華景昂隐于餘光之外，他才又轉回來看向安星：“實在不行你找你霜陽姐撒個嬌，套個内部情報得了。”

“大小姐一早就上樓開會去了，多等一秒會死嗎？整天唧唧歪歪的，能不能有點出息！”馮一維的耳朵總在這種時候異常靈敏，立馬停下徘徊的腳步沖他們呼斥。

言崇飛聞言一攤手臂，安星讪讪地撓了撓頭：“我錯了……”

就在磨人的十點到來之際，外面忽然傳來幾聲“咻”的系統機械音，整棟新人營登時響起紛亂的腳步聲，戰士們蜂擁而出，震得牆壁像鼓皮似的彈動起來。

此情此景，與當初分組時幾乎沒有差别，衆人像是兜兜轉轉又回到起點。

隻見圓樓中央漸漸顯現出一面碩大的全息智能屏幕，上面“晉級”和“潛力留觀”的紅色标簽格外矚目，緊随其後的是無數戰士的名字，由于人數有限，為了占滿屏幕，每個名字都放大了比例，一個又一個，堪比生死薄。

馮一維糾結再三還是第一個沖了出去，然後是馬知書和安星，另一側的呂明遠也應聲離開訓練室，找了個無人注意的角落，朝寫滿人名的中央光屏抛去忐忑的目光。

言崇飛比其他人都慢了半拍，此刻仍然坐在原位沒有反應，華景昂同樣如此，坐在後面，還可以肆無忌憚凝視眼前的背影。

“不出去看看嗎？”華景昂再一次試圖搭話。

言崇飛一向是個情緒藏得很深的人，表面上鎮定無畏，對于結果卻是發自内心的不安，所以心理建設時間相對漫長，沒想到一轉眼就隻剩下自己，他這才稍顯慌亂地站起身，支支吾吾應道：“當然要看……”

“等等——”

言崇飛的腳步僵在半路，而華景昂很快來到他身畔：“我陪你一起。”

言崇飛的“春夢後遺症”正值發作期，完全不敢直視華景昂，于是愣愣地垂首應允，兩人便外出加入了圍觀的隊伍。

僅僅是輕飄飄一掃，他們就在名單末尾看見了“言崇飛”三個字。

真的晉級了？

言崇飛感到不可思議，易丞竟然沒有背後給他下絆子，這讓他禁不住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進了……”言崇飛喃喃自語，遲來的喜悅湧上心頭，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所謂公正的尺度裡得到回饋，曾經賭氣的豪言壯語也有了響亮的回聲。

長年累月壓在心尖上的頑石終于松動了。

原來他一直都是有底氣的。

華景昂靜靜欣賞着他釋然的笑容：“看來選擇權确實在你手上。”

言崇飛微微一愣，依稀想起華景昂曾經問過他是否真的很想留下來，他當初的回答就是他其實不在意留下來這件事本身，他要的是背後選擇的權力。

現在回想起來早已是鏡中花水中月的豪言壯語，居然一直有人記得。

隻一霎，被怪夢折磨的心田仿佛迎來了一場甘霖，言崇飛得以重新鼓起勇氣看向他，直到目光久違相接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夢境之外的現實并沒有任何改變，他和華景昂還是彼此信任的朋友。

言崇飛欣然望向他：“不然呢？”

華景昂笑而不語。

好事成雙，馮一維也在晉級名單末尾發現了自己的名字，經過反複眨眼确認之後，他瞬間卸下滿身緊繃的勁，止不住地腿軟，整個人趴在欄杆上像曬幹的長條鹹魚，絲毫不想動彈，隻願在人群中安然享受屬于自己的幸存時刻。

馬知書早就不抱希望，名單裡沒有他也在意料之中，可當他看見卡十組的留觀人選時，禁不住詫異道：“小安子，竟然沒有你嗎？”

留觀名單最後一行的機器楷體字很工整，寫了兩個名字——

呂明遠，周介，然後就是大片的空白。

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

留觀人數多于一人的情況在其他組并不罕見，但卡十組本就人數稀少，這個名單因此顯得特别突兀。

安星頓時愣在原地，思緒在頃刻間被這些字的筆畫打散了。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人對他的鼓勵和安慰，想起了階段測驗的成績欄上，他那不好也不差、永遠都是中不溜的分數，甚至還不着調地想起自己一個人累得癱在訓練室牆邊的模樣，狼狽得說不出話來。

他認清了，屏幕上發光的姓名不是自己，也輪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