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陽撚起酒杯,決絕地灌了一口,杯口的鹽粒混着甜膩的酒精,五味雜陳,熱量陡然從喉間蹿了上來。她又重新舉杯:“算了,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今天是咱們卡十組全員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以‘卡十組在編’的身份聚集在一起,不得碰一下?”
“碰碰碰!必須得碰!”張良朋飛快應和,沉默中的馮一維也二話沒說端起了酒杯,随後衆人陸陸續續擡手伸向中央,杯子“叮叮當當”簡單響了幾下,完成了某種點到即止的禮節。
“想起去年剛分組那會兒,咱們還一起坐在食堂談天說地呢,當時壓根猜不到三個月後會發生什麼……”張良朋捧場的情緒像被灌入的酒精點了把火,漸漸把這家夥燒得感性起來,摟住安星隻管回憶往昔。
“是啊,時間過得太快了,明明沒幾個月,卻像熬了好幾年似的。”安星想起那時候滿懷熱忱卻又無比青澀的自己,盡管現在看來也基本沒什麼長進,但他還是能夠察覺到時間在身上留下的微末痕迹——仿佛經曆了一場沙塵暴,他變得有些灰蒙蒙的,除此之外倒沒有任何改變。
霜陽見狀故意碰了碰他的杯子:“小安安進步很大呀,我在總結報告裡替你說了不少好話呢,不用擔心!”
安星感動道:“謝、謝謝霜陽姐!”
“偏心啊領隊。”言崇飛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笑了一聲。
“還不是怪言隊一鳴驚人破了記錄,成了香饽饽,都輪不到我來偏心呢!”霜陽玩起商業互吹的伎倆相當得心應手,遙遙回敬于他。
“我也聽說了破紀錄的事!言隊不愧是咱言隊!來,走一個!”張良朋嬉皮笑臉湊了上來,言崇飛聽得肉麻,笑着“嗤”了一聲,勉為其難同他幹杯。
隻是越頻繁地提及成績的事,越會讓他反複回想起在辦公室和易丞對峙的場景,還有自己不知何去何從的明天。
眼前似乎一片迷霧,白開水都快被他喝出神經麻痹的功效了。
呂明遠始終坐在邊緣不聲不響,他不用問也能想象呂趙霜陽會在提交的報告裡如何诋毀他,反正他的成績排名是倒數、招人喜歡的能力是倒數,根本沒有任何留下來的希望。
即便呂趙霜陽今天沒有拒絕同行,也沒有故意找茬,但那份總是對他視而不見的輕蔑仍舊鬼魅似的萦繞在旁,他永遠都是這些人上人看不起的“賤人”。
想至此處,呂明遠已經開始不耐煩地查看手機時間,隻盼這種虛僞無趣的聚會趕緊結束。
同樣寡言的還有華景昂,他守着自己那杯清水,整個人的狀态卻是越發頹然。他不再參與衆人的聊天,卻不是不情願,而是逐漸顯得力有不濟。
周圍的嘈雜喧鬧俨然成了某種酷刑,可以明顯看到他唇色泛白,眼神微微渙散,呼吸也變得憋悶不暢,幾乎快要窒息似的。
“言隊……你要是去了精英基地……真有點舍不得呢……”安星果然對得起他那不勝酒力的小白臉長相,沒喝幾口就醉态畢露,說話說得黏黏糊糊。
言崇飛強顔道:“我哪裡去得了那種高貴的地方,而且我也不想……”
“咣!”華景昂毫無預兆猝然起身,衆人都冷不防吓了個激靈。
“你們繼續聊,我去一趟洗手間。”華景昂始終保持着淡然慵懶的微笑,乍一看沒什麼異樣。
說完,華景昂飛快離席,言崇飛卻直直盯着他目不轉睛,當背影消失在拐角的長廊口,他忽然心有不安,跟着站了起來:“我、我也去一下。”
“啊?”
“哦。”
衆人茫然之際,言崇飛早已匆匆忙忙穿過人潮洶湧的舞池追了過去。
“呼……呼……”
華景昂感覺到行走時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扶着長廊的牆,停在一處通風裝置的底下,這才感到有所釋放。
今天的所見所聞,所有的放肆歡愉,已然往他的大腦裡輸送了密密麻麻的過載信息,此刻身處這種朦胧迷醉的場所,竟就演變成一場擁堵的災難。
他已經沒法消化了,身體不受指揮地緊繃着,光是控制自己就成了一件無比費力的事。
華景昂靠在牆邊,匆忙掏出藥來幹噎了兩粒,随即揉了揉太陽穴,留在原地休息。
他深呼吸幾口,擡頭看見了長廊的暖色燈光,一如既往的引人向往,卻又遙不可及。
此情此景,已是再熟悉不過,隻是俱樂部遠不及摩登叢林那般晦暗,不會讓顧客瞎子摸魚似的遊走在各處,以此逃離殘酷的現實世界。
他知道自己還是清醒着的。
“華景昂……”
正是因為清醒,這一聲呼喚也聽得無比清晰。
華景昂猛然轉過頭,不偏不倚地對上了言崇飛擔憂的目光,這雙似曾相識的眸眼,很難不讓人質疑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你、你還好嗎?”言崇飛看着面色蒼白的他,隻當是感冒未愈,瘋玩之後症狀加重了。
“你怎麼過來了?”華景昂心裡沒底,很快挪開了視線。
言崇飛對白天瘋玩的事心有愧疚,眉頭不覺耷下一點,恨不得抓一把後悔藥噎死自己:“我關心一下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