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了任何雜念，就這樣平靜地穿過一切喧嘩，走向了後場。
回到更衣室，華景昂一個人坐在小隔間裡，摘下作戰用的藍牙耳機，脫去繁瑣的作戰服，安安靜靜，有條不紊，最後簡單套上一件純色襯衫，在鏡子前随意揉了揉頭發，而更衣室門外已經開始吵吵鬧鬧了。
“我跟你們說，那是相當絕！”有戰士興奮地踹開了更衣室的門，一大批人陸續湧了進來，“就剛才龍哥在樓頂那個十連擊，簡直原地封神！”
此人口中的龍哥正站在這波人的最前方，與他在成績欄上排名第一的位置很相符，到底是登頂的人，臉上桀骜的笑容全然蓋不住，輕蔑的目光已經快懸上天花闆了。
“不管怎麼說，這次是咱們UG聯盟的人拿到了第一名，那可太争氣了！”
“哎，你低調點，咱們還在人家集團的地盤上呢，嘴邊也沒個把門的。”
“在别人的地盤上赢了别人，不是更爽了嗎？哎喲，我剛瞎了，原來還有幾位集團的朋友跟在咱們身後啊！那個，各位帥哥千萬别介意啊，咱們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滿嘴跑火車的這人朝門口幾個顯然不是同一陣營的戰士伸出手，想要握手示好，卻被公然無視。
“恭喜你們，今天打得不錯，尤其是龍豐兄弟。”許全沒有跟他握手，但還是補上了這麼一句話。
許全分屬與UG聯盟相敵對的集團陣營，是今天聯賽的第二名。他剛一說完，龍豐就沖他吊兒郎當地笑了笑：“全少今天也牛掰啊，把你們集團那位拉胯的戰二代大佬都拉下神壇了，你也是你們集團的第一，同喜同喜！”
許全和身後的同事都尴尬地抿着嘴，不知道此刻應不應當給個敷衍的笑。
緊接着，更尴尬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口中那位拉胯的戰二代大佬剛收拾完，披上風衣外套，拽過背包，攥着被消息轟炸而瘋狂振動的手機，從小隔間裡走了出來。
許全猝不及防和華景昂對上視線，瞬間懵了：“華隊？你……你在啊？”
華景昂大概明白眼前是個什麼場面，頓了頓，隻對許全簡單點了一個頭：“今天辛苦了。”
許全也愣愣地點了點頭，見華景昂一副要離開的樣子，突然說：“華隊着急嗎？能不能稍等一下，有些事想和你再确認一下。”
衆人聊閑天的興緻被打滅，此刻已悄然散開，唯獨UG聯盟的幾位戰士還克制不住勝利的喜悅，在不大的更衣室裡大聲商量如何慶祝的事。
美人，美酒，美食，海市所有能去逍遙快活的地方都快被他們讨論了個遍，吵得其餘戰士紛紛加快收拾的速度，緊趕慢趕離開了更衣室。
華景昂跟許全其實不算太熟，也就是上班時能聊幾句、下班後幾乎零溝通的關系。方才許全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詢問他，而且語氣格外正式，基本斷絕了推脫的可能性，他隻好認認真真候在此處。
手機還在狂振。
消息的浪潮将視線完全淹沒，華景昂明白今天這場比賽意義非凡，正耐着性子一個一個回複過去。
點開一個對話框，蹦出了一套弱智表情包在為他喝彩。
——恭喜大佬！賀喜大佬！可算是解放了！願不願意賞臉來我這兒嗨一晚？包房大門為您敞開，酒水兩折起！還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曉古今、風月場上一把手的本人和本人的寶貝兒傾情陪聊，為你即将到來的退役生活指明幸福的方向！
華景昂：“……”
他緩慢敲擊屏幕回複：你請客。
“華隊。”許全換好了衣服從隔間裡走出，華景昂點擊完發送，擡頭看他，許全很快道了一聲“謝謝”。
華景昂有所預料，目光卻變得很深：“我已經盡力做好我該做的事了，以後你們随意吧。”
許全露出複雜的神情，華景昂猜他并沒有什麼要“确認一下”的正事和自己說，隻是一個聊天的借口罷了。
“其實……”許全有點不好意思，餘光掃過安靜的更衣室，才敢開口，“其實就是想跟華隊你交個朋友。這幾年雖然在公司常常一起訓練，但總共也沒能聊上幾句工作之外的話，眼看華隊你要退……也許今後相處的機會不多了，所以就冒昧過來搭話。”
交朋友。
華景昂對這件事不意外，但對許全說出這件事感到意外。許全今年好像剛滿二十五歲，是個邁入了巅峰時期的年輕後輩，前途無可限量，自然明白這條路上有什麼忌諱——交朋友就是戰士的忌諱，尤其是能掏心的朋友。如果這個朋友隻是指表面上的友好親近，那麼他們已經是朋友了，不需要再有這一出。
華景昂在短暫的時間裡考慮了很多，龍豐不知道什麼時候藏進了隔間裡偷聽，此刻公然推開門插嘴道：“哎！全少你也太損了！明明知道咱們昂少要退役了，你倆在以後的比賽裡也多半遇不上，就趕緊來交朋友，還真會為自己打算啊！”
許全沒想到有第三人在，立馬覺得自己的臉皮有些擱不住了，這本是一次相當私人的聊天。
許全等不及華景昂給個反應，又飛快道：“我沒有這個意思！算了，是我冒犯了，對不起華隊，你就當我沒有提過吧。”
随後，許全在龍豐看笑話的目光裡狼狽逃離，華景昂嘴邊的話換了好幾茬，最後連個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手機消息又彈了出來。
——你一個月薪比我年薪還高的人居然讓我請客？還有沒有良心了！請就請！看我今晚灌不死你！七點必須給我準時到啊！
華景昂盯着屏幕心滿意足，繼續沒良心地回複一句：來不及，八點。
再一擡頭，龍豐已經湊上他跟前，以一種略顯扭曲但又格外挑釁的姿勢倚在牆邊，将他生生攔了下來。
華景昂警惕地收起手機，兩人目光不友好地撞在一起，隻見龍豐咧嘴笑道：“那華隊可以和我交個朋友嗎？”
華景昂瞥了一眼牆上的鐘，海市的晚高峰很快要來了，他不想多耽擱，随口說：“下回吧。”
下回？
你還有下回嗎？
龍豐知道他在敷衍，也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繼續為難道：“不會因為剛才說你是拉胯的戰二代，就生氣了吧？别啊，我們昂少可是大神級别的人物，心眼還會這麼小麼？”
華景昂很快領會到了此人想要借着勝利來羞辱一番的意圖。
“不過我有說錯嗎？你爸雖然死了有些年了，但生前确實是一頂一的戰士，你現在也幹這一行，叫一聲戰二代不過分吧？”龍豐注意到華景昂的表情有了細微的變動，“而且你這兩年的成績确實拉胯啊！今天還隻拿了個第三？拜托！你哪怕還是個新人的時候就已經拿第二了，上一屆更是蟬聯第一的，現在怎麼回事啊？真是年紀大了不好使了？”
華景昂聽他跟個炮仗似的噼裡啪啦說個不停，默默歎了口氣，自動繞開他朝門口走去，龍豐卻叫苦道：“我都說了這麼多，昂少怎麼也不理我一句？”
華景昂沒有猶豫，直接拉開更衣室大門，龍豐轉眼就急了：“喂！聽不見我說話嗎？你他媽是什麼牌子的垃圾袋這麼能裝啊！”
門口的人影總算停了下來，突然一個轉身回到龍豐面前，龍豐趕緊将下巴擡高，為自己的占據上風感到得意。
華景昂盯着他，卻沒有絲毫的愠怒，隻是略帶戲谑地壓低了嗓音，認真回答。
“在你墳頭蹦迪時罩音響的那種。”
華景昂說完還朝他一挑眉，随即大方離開，神情在脫離兩人對峙的區域後，恢複得相當平靜，仿佛又變回了原來那個人。
龍豐神情猝然僵住，大腦如同宕機一般，等等，那個人剛才罵了一句什麼？
可惜周圍無人可以替他見證，一切出乎意料得就像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