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張起靈的記憶後,紀初桃其實是不需要睡覺的。
也許是現實世界中她真正的身體正在沉睡的緣故,在張起靈的記憶裡,她永遠體會不到太多疲憊。
不過紀初桃大部分時間還是保持正常作息習慣,和年幼的張起靈一起休息。
他睡,她也睡。
今天是個例外。
夜色濃稠,萬裡蒼穹中點綴着一彎弦月,如同一張半圓的弓。
在這個沒有光污染的時代,月亮和星星都是行人的指路燈。
上弦月柔和的光線如同薄紗,輕輕落在世界各處,為深夜歸人指明前進方向。
紀初桃坐在離營地不遠的馬車上,背靠着镖箱,擡頭仰望天上的月亮。
纖細長腿懸在半空中,雪白的腕足比月色撩人,似水波漣漪般在空中一搖一晃,好不悠閑。
月色清透,落在她的臉上,襯得一張芙蓉桃面更加玉白若仙。
在紀家,月亮是絕對神聖的。
滿月尤甚。
紀初桃告訴爺爺願意留在老宅時,第一個滿月就被爺爺帶去老宅後山的拜月台祭月。
黑紋身、指尖血、拜月舞。
年紀尚小的她當時不明白這些奇異的儀軌代表什麼,直到後來外公想把她拉到費家去,爺爺才告訴她,那是紀家家主的拜認儀式。
她得到了月神和祖先的認可。
“不知道爺爺有沒有發現我這個不肖子孫永遠不會回去了。”
少女神色有些黯然,唇瓣輕動,流露出一聲歎息。
她是個膽小鬼。
明知道爺爺和外公費盡全部心思培養她,可在到來這個世界,身上再無家族輝煌的重擔時,紀初桃第一反應竟然是松了口氣。
她辜負爺爺和外公的期望。
她選擇了成全自己。
十八歲成人禮許下的願望終究被月亮實現,她認識了一個人,想一直在他的身邊。
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空夢,紀初桃希望大夢初醒後,她能記得全部細節。
記得那人淡漠無波的目光,記得他獨一無二的雙眼。
身側突然傳來青草被擠壓的咯吱聲,聲音不大,像幼貓兒奶叫一樣輕。
搖晃的那抹雪色停滞在空中,紀初桃偏頭去看,便見少年稚嫩柔和的側臉。
月色輕盈落在他的鼻梁,暈染出模糊的輪廓,和成年後如冰雪般的冷然截然不同。
此刻的少年恬靜乖巧,瘦弱的讓人心憐。
“在野外露宿,睡不着嗎?”
少年無聲搖頭,狸貓一樣動作輕盈地坐在紀初桃旁邊位置,和她剛剛一般,擡頭仰望浩瀚星空。
紀初桃手肘抵在膝蓋,支着頭看了他一會兒,随後轉頭,視線重新凝聚在夜空之中。
唇角挑高,嬌嫩的聲音輕得像夜風。
“謝謝你過來陪我。”
小官沒出聲,隻靜靜坐在她身邊。
夜空之下,月光将兩個身影投射到镖箱上,月亮傾斜,人影重合。
空氣靜谧地有些奇異。
“你知道嗎,我們仰望星空的同時,其實也是在穿越時空。”
紀初桃擡起手,張開的五指間露出璀璨奪目的星河。
“宇宙中離我們最近的一顆恒星,它的光到達地球所需要的時間是4.24年,我們現在擡頭看見的,其實是它4.24年以前的樣子,這樣的恒星在銀河系中有數千億顆。”
“你看那片發光的小星團,那是距離地球254萬光年的仙女座星系,我們現在看到每一縷星光都來自數千或數百萬年前。”
“它們花費無數年,才将光送到了我們眼裡,所以我們看到的不僅是光,也是真實的曆史。”
小官擡頭看向身邊人手指指向的地方,黑眸浸染上星辰的光輝。
少女合攏手指,像把星空抓在掌心。
“人類的構成也是宇宙的作用,我們身體裡的每一粒原子都來自一顆爆炸了的恒星,形成左手的原子,可能和形成右手的來自不同的恒星。”
“從我們眨眼的這一瞬間,時間在我們身上就已經過了138億年。”
少年清淡的聲音穿過夜風,送進紀初桃耳朵裡。
“我們的相遇也是嗎。”
她偏頭,恰好撞進少年漆黑的眸光裡。
她擡手,指尖輕輕撫了撫少年的黑發,眼眸宛如新月。
“宇宙能孕育任何奇迹,也許在不經意間,我們已經相遇過無數次。”
“而現在奇迹降臨,讓我們能夠發現彼此的存在。”
小官沒有躲避紀初桃的手,語氣像是問她,也像在問自己。
“可沒有什麼是永恒的。”
少女微涼的指尖觸即他的掌心。
刹那間。
星河流動,夜風四起。
垂落的青絲勾勒出風的形狀,消散的光影重新凝聚。
“生命無法永恒,但相遇本身就是奇迹,當□□消散之後,我們将會重新化為星塵,也許再過138億年,我們還會以另一種形式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