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初桃和小哥沒吃，兩人待在頂層甲闆堆放的懶人沙發上閉目養神，不時低語兩句，直到帆船到達預定的潛水位置。

上午十點左右，帆船停在了大海深處，旁邊是一片浮出水面的珊瑚礁島。

珊瑚礁島是海洋裡珊瑚蟲遺骸堆積形成的島嶼，這種島嶼一般面積很小，海拔也非常低。

露出水面的部分是一層柔軟的白沙，濃烈陽光輕輕一晃，耀眼至極。

“這是一個小衆淺點，因為距離大陸太遠了，來回要六七個小時，所以平常很少有旅客單獨過來這裡潛水，算是我們教練休息時才會常來的地方。”

女教練指了指遠處露出海面的白沙灘，解釋道。

“白沙灘是可以上去的，不過底下的珊瑚礁不能踩，除了保護珊瑚生态以外，也是對我們自己的安全着想。”

帆船距離珊瑚礁島還有段距離，過去的話需要自己劃皮劃艇。

這種白沙灘紀初桃他們看過太多，所以并沒有人選擇劃船過去，團裡的幾個學生則興緻勃勃拿着相機下了皮劃艇準備到沙灘拍照。

臨近中午的陽光打在身上，熾熱而濃烈，帶着熱帶特有的風情。

船下的海水澄澈打磨璀璨的藍寶石，陽光穿透海面，幾經折射進入更深的海底。

五彩斑斓的魚群在光暈中穿梭，如夢似幻。

紀初桃穿好濕衣腳蹼，從包裡拿出她之前潛水戴的面鏡，還沒戴上就聽吳邪擔憂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小桃子，你和小哥真要自由潛下去啊？會不會太危險，萬一遇到鲨魚啥的怎麼辦？”

少女唇角一挑，來不及回話，胖子直接就是一頓呸呸呸。

“我說天真，這時候你就别來言出法随這一套了啊，别一會咱們真撞見大鲨魚，你自己邪門程度你不知道啊，找小貓遇老虎的選手。”

吳邪：倒也沒有那麼誇張吧……

紀初桃被倆人逗得笑出了聲，輕輕晃了晃手中的面鏡，聲音微揚。

“忘了當初在羊角山了？”

那時候她和張起靈可是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直接從湖面下潛到六十米深的湖底。

吳邪站在原地回憶了一下，恍然驚覺原來當時他們在羊角山發生的事已經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

吳邪居然完全沒發現他的人生已經過去了這麼長。

他稀裡糊塗的過了前半生，被迫卷入一個又一個謎團，而後又前赴後繼趕往下一個目的。

可時間歸于現在，他在回望過去時，發現自己的曾經竟然無比精彩。

他看到過人間無數的奇景，有着世界上最神奇最有故事的夥伴。

他們在峭壁高歌，在雪山誦經，在戈壁對酒，在海上看月。

幸運的是，他們還有足夠漫長的未來。

“嘿嘿嘿，天真，想什麼呢，怎麼一副春心蕩漾的表情，趕緊穿裝備啊，人家小哥和天仙兒都下去了！”

胖子伸手在吳邪眼前晃了晃，

“瞎子你趕緊來看看，天真是不是忽然中邪了，咋還愣在這怎麼叫都不出聲呢。”

黑瞎子整理好濕衣的袖口，走過去一拍吳邪後脖頸，嘴裡輕笑。

“怕什麼，白日入定，打一下就好了。”

被他這麼一拍，吳邪迅速回過神，茫然摸了摸自己的後頸。

“打我幹嘛。”

黑瞎子一笑，深藏功與名。

脫離了氣瓶的負重，少女輕盈的身體在海水中便像一條靈活的小魚。

海水包裹全身，帶來絲絲溫和的涼意，随着身體逐漸适應海水的浮力與壓力。

紀初桃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與大海融為一體。

耳邊隻有自己不斷延緩的心跳，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與海洋對話。

如果雪山是張起靈的宿命與來源。

那麼大海便是能讓紀初桃靈魂放逐的神聖之地。

前二十年，她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重現紀家榮耀，提升費家的地位。

攬更多的權，賺更多的錢，發展更多的人脈。

就連最初學習潛水時，也是為了防止綁架，讓她繼承人的生命安全有所保障。

或許剛開始，小小年紀的紀初桃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

她是紀家人，是紀家的大小姐，那些理應是她承擔的責任。

可後來，她的潛水教練，也是教了紀初桃潛水數餘年的老師，忽然讓她體會到了一種無聲的振聾發聩。

那是曾經連續五年獲得世界自由潛水大賽冠軍的一個女人。

最後一次教學中，她四十歲。

而紀初桃那時候剛滿十三歲。

【潛水是能讓人感受到快樂的運動，隻有在水裡，我才能真正感受到自由的真谛，每一次劃水時，水流都會順從地滑過肌膚，仿佛我的身體已經和水融為一體】

【在水中，我不用理會陸地上任何的規則和束縛，所有的一切都被水面隔絕在外，我的靈魂可以在這裡被解放，自由地呼吸生長，那是比陸地上的任何時候都更鮮活】

【今天是我們最後一堂潛水課，沒有意外的話，可能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小姐，或許我不能理解你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但我想總有一天你也能夠找到屬于你的自由，書寫你想要的故事】

紀初桃其實沒有明白她最後一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隻是那一次分别以後，再聽到潛水老師的消息時，已經是微信裡對方家人帶來的訃告。

她坐在書房裡，手頭還堆積着文件，電腦那端的爺爺正在大洋彼岸國外分公司和她開視頻會議。

訃告就那樣出現在紀初桃面前。

教了她八年的潛水教練，在挑戰世界第一藍洞時，不幸迷失方向，永遠葬身在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