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初桃已經想不起自己當時到底是什麼感覺。
她隻記得在看到訃告的一瞬間,耳邊爺爺的聲音似乎突然在她耳邊消失了片刻。
世間甯靜。
隻有“嗡”的一聲長鳴。
談話聲、交流聲、電器的嗡鳴、老宅地闆被踩動的響聲,一切聲音伴随着長鳴無限擴大,又在瞬間像被水幕隔絕在外,消散的無影無蹤。
片刻後,世界重新恢複。
一切便如往常。
紀初桃看到自己的手仍然在文件上批改注釋,爺爺和分公司的領導層用全英文讨論分公司接下來的項目規劃。
一切好像都沒有變。
可一切似乎又都變了。
在潛水教練送葬的那一天,紀初桃第一次從學校逃課,一個人偷偷乘車去了她的靈堂。
她的教練是個像風一樣自由的女人。
她一輩子都在追尋大海,最終在死亡面前,她也選擇永遠擁抱海洋。
那不是紀初桃第一次參加葬禮,但卻是她參加過的最輕松的一個葬禮。
懸挂在靈位上的照片是教練徜徉在海水中靈動的身姿。
她像一條美人魚一樣在大海中暢遊,渾身上下透露的都是愉快和興奮以及對大海的喜愛。
告别儀式時,紀初桃在熒幕上看到了教練在挑戰藍洞之前留下的生前影像。
或許她對于自己的死亡也早有預感,所以影片中的她顯得格外的恬靜與美好。
她說一個人的生命中永遠都會出現比命更重要的事情,她的畢生所求是追逐自由。
而現在她正為了她追逐的自由去努力,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會後悔。
固定機位留下的最後一幕影像是她向大海的更深處遊去,背影沒有一點遲疑和猶豫,就像一條回歸故裡的魚,在幽暗的海底裡,教練似乎渾身散發着耀眼的光芒。
那一瞬間紀初桃忽然理解了教練口中自由的含義。
小小年紀的她參加完教練的葬禮後又默默坐車回了學校。
她知道了自由,可自由之後她仍舊是紀費兩家那個高高在上的未來繼承人。
她别無選擇。
這樣的生活持續到紀初桃二十歲。
她承擔着屬于她的責任,達成爺爺和外公的期待,她身後不止是家族,還有無數的員工和他們的家屬。
她接受自己的宿命。
可當命運再次降臨到紀初桃身上時,她忽然發現了命運給她的另一種選擇。
這一次,她選擇成全自己。
就像當年潛水教練義無反顧地遊進深海,紀初桃也選擇了永遠留在這個世界。
永遠留在張起靈身邊。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記憶此刻似乎在海水流動下被一并帶走,她在一瞬間忘卻了自己近期所有的擔憂和忐忑,隻能看見身邊小哥掩在面鏡後面,漆黑深邃的雙眼。
他們在大海中并肩前進,心跳逐漸趨于一緻。
五彩斑斓的珊瑚群再海水中鋪展延伸,形成一片神秘壯觀的海底花園,各種形态的珊瑚随着海水的流動輕輕搖曳,如同迎風招展的鮮花。
五色魚群暢遊在兩人身邊,俨然一派保镖的架勢護送着他們在水下浮降。
紀初桃很喜歡這種甯靜,仿佛世界隻剩下她和張起靈兩個人。
她輕輕拽了拽小哥的手,拉着他停下,随後又遊到小哥面前,展開雙臂環住他的腰。
吳邪他們下潛十餘米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唯美的景象。
沒有了氣瓶和其他裝備,身體輕盈的就像漂浮的羽毛,海水托舉之下兩人交頸相擁,如同浮立在海中的鲸魚。
他們仿佛可以透過身體,看見兩人交纏融合的靈魂。
【羨慕吧,羨慕就趕緊找一個,省得胖爺天天跟着你操心】
胖子伸手呱唧呱唧拍在吳邪的胳膊上,節奏傳遞出的意思像極了每年節假日父母和奶奶催他結婚的話。
隔着面鏡,吳邪直接瞪了他一眼,随後把防水相機對準小桃子和小哥,拍下今天第一張珍貴的水下照片。
雖然紀初桃的閉氣時間不短,但到底是比不過戴了水肺的吳邪他們仨,在水裡自由自在地遊了十幾分鐘後,她和小哥終于浮上水面換氣。
海裡面待久、适應了水下的溫度後,再見到灼烈的陽光也不覺得熱。
被太陽曬過的地方隻有溫溫的暖。
紀初桃拂去面鏡上的海水,陽光直射過來,她微微眯了眯眼偏頭躲避。
脫離海水,耳邊的聲音忽然又變得嘈雜。
人聲和心跳聲齊齊湧入紀初桃的耳朵,她轉頭看向不遠處的甲闆,剛好看到陸雲他們幾個學生興緻勃勃準備下水。
她想感歎一下年輕真好,卻又在下一秒看到了身邊張起靈清絕俊俏的臉,還有他深邃黑眸中同樣年輕的她自己。
少女眼眸彎起,像月牙兒般清澈明亮,纖細的手指穿過海水,握住小哥的手輕輕晃了晃。
“sin ti, el tiempo y el trayecto deja de tener sentido.”
她的聲音輕快,尾音微微上揚,嬌俏得似要融進人心裡。
這是一句西班牙語,小哥能聽得出來。
比旁人更多的時間讓他學習了很多普通人難以同時獲得的技能,語言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