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貴忙招手叫他女兒過來數着字。
等大家全坐下來以後,他才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述當年發生的事。
事情發生的時候,阿貴也隻有十幾歲,當時的巴乃非常貧窮,幾乎是與世隔絕,所以考察隊的出現,讓他印象十分深刻。
“我們這個寨子窮得很,當年家家戶戶連飯都吃不起,那時候寨子能來個考察隊,是個多大的事情啊。”
他記得考察隊有十幾個人,由一個女人帶隊,是跟着外面趕集的人回寨子裡的。
那個女人,就是照片中的陳文錦。
“我阿爹當時是村子裡的聯絡員,所以就去接待,那個女人告訴我阿爹,他們是城市裡來的考古隊員,要在附近進行考古考察,希望我阿爹能夠配合。”
“他們有政府的紅章子文件,這在村子裡算是件大事,我阿爹不敢怠慢,就給他們安排的了住宿和向導。”
考察隊在巴乃待了六、七個月,不過這期間,他們大部分時間就在外頭山裡跑,也不知道在幹什麼,寨子裡的人基本上都沒有和這隻考察隊接觸。
和他們關系最緊密的,就是阿貴父親所安排的向導。
前幾個月,向導帶着考察隊幾乎走遍了附近的山,最後似乎才找到要找的地方,不繼續在山裡跑了,他們也就不需要向導了,向導這才回來。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過怪就怪在這個女聯絡員,她告訴向導必須每隔三天進一次山,還專門囑咐,不能早也不要晚。”
阿貴說道這裡時皺了皺眉,似乎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這是強迫症吧?”
胖子忍不住插了一嘴,不過在場當然沒人理他。
阿貴沒耽擱多久,喝了口水繼續說道。
“這個向導最開始一直都是三天進去一次,沒什麼大問題。”
“直到有一次他要去山裡幫親戚打草,心想着正好就把那些補給早一天送過去算了,沒想到去了營地以後,發現考古隊的營地裡一個人也沒有,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
“向導吓壞了,以為是糟了禍害,他也不敢說,就自己去找,但找遍了附近的山都沒有發現。”
向導膽戰心驚地回村,一晚上都沒睡覺。
然而第二天他又到了這個營地,卻發現那些人又出現了,營地裡熱熱鬧鬧,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向導當時就覺得不正常,以為是山神作怪,一直都沒敢說,直到考察隊走了,才敢說給村裡人聽。
“這考察隊走的時候,拉了十幾個大箱子的東西,據說還都是在這個周圍找到的,誰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
“那張照片是臨走的時候,那個女領隊和我阿爹照的合影,在城裡沖印出來寄回來的。”
“我阿爹因為工作做得好,後面就當上了村裡的村官,他把這當成自己的光輝曆史,挂在牆上。”
阿貴說完,抽了一口手上的旱煙袋。
山間的夜風有些冷,從窗口吹進,盤旋在紀初桃的指尖,将那抹玉色染上冷霜。
她沒有感覺,但手指已經冷地發僵。
張起靈牽起她的手時,也被那冰涼的溫度刺激地一蹙眉,轉頭望去,發現少女的眼神有些空洞。
在西沙海底墓出來後,紀初桃曾經深入調查過當年的西沙考古隊。
但這支考古隊的人員配置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陳文錦、吳三省、解連環、霍玲、齊羽、李四弟,長沙老九門中,六家的人都聚在了考古隊,并且還有幾個人的身份,無論紀初桃從哪個關系走都查不到。
那幾個人好似憑空出現的一般。
除此之外,她還調查到了考古隊的第一站,并不是西沙群島。
準确來說,他們的考古隊原名叫做廣西上思考察隊。
其中的隊長和副隊長,是陳文錦和霍玲。
值得一提的是,當年的廣西上思考察隊的名單中還有一個紀初桃非常熟悉的名字——張起靈。
老九門張大佛爺的勢力,出現了。
當年張家分崩離析後,紀初桃便沒有再多關注過張家的消息。
因為有人戳破了張起靈的身世,聖嬰名存實亡,那時的張家已經失去了信仰的核心,加之新思潮的侵蝕,張家慢慢地開始從内部被瓦解。
直到第一支與外族通婚的張家人離開,張家開始正式進入破産程序。
張家外族全部移居海外,而本家四分五裂,由整化零,各自帶着族人從長白山離開,在曆史的洪流中掙紮前進。
張起靈被迫成為族長,又或者說,他在泗州城拿到青銅鈴後,族長之位就不得不由他來坐。
張家雖然分崩離析,但他們該做的事情并沒有停止,即便是分散世界各地,所有的張家人仍舊守着祖祖輩輩的責任。
每十年,張家都需要出一個人鎮守青銅門。
記憶之中,紀初桃跟在張起靈身邊,除了要一起解決各地的離奇事件之外,他們還要選好一個人去雪山上守門。
直到最後,他們再無人選。
之後呢?
紀初桃有些茫然,她想不起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些已經發生的記憶因為痛苦,被她埋藏在靈魂最深處,沒有絕對的刺激是想不起來的。
為什麼她會感覺到痛苦?為什麼張大佛爺發起了尋找張起靈計劃?張大佛爺和東北張家又有什麼關系?
紀初桃暫時想不明白,同時她也感覺到自己被人攬進懷裡。
一股暖人的灼熱順着兩人交握的雙手傳遞至她的全身。
是張起靈的懷抱。
是令她眷戀的溫度。
烏眸擡起,撞進一雙漆黑幽深的眼眸,眼底蘊藏的擔憂,讓紀初桃眼眶發酸,小臉瞬間漫上一層委屈。
她想不起來那些重要的記憶。
看到少女驟然紅成一片的眼眶,張起靈覺得自己的心好像都揪緊了,似乎被人擰成一團,密密麻麻地痛。
顧不得再探聽消息,他直接将人抱起,留下一句話便離開回了隔壁小樓。
“初桃不舒服,我們先回去了。”
吳邪和胖子茫然地看着小哥抱着小桃子離開,面面相觑,随後又繼續追問阿貴關于考古隊後續的事。
另一邊的兩人也回到了房間。
張起靈坐在床上,大手輕輕順着少女的背脊,聲音放低,說不出的柔和。
“怎麼了?”
紀初桃不說話,雙臂緊緊地抱住他的脖頸,小臉埋進他的頸窩,無聲地掉着淚。
感受到頸間的潮濕,張起靈的心更加揪緊。
“别哭。”
掌心在初桃的後背輕揉,試圖緩解她此刻無法控制的低落情緒。
好半天,紀初桃才紅着眼睛擡頭,原本妩媚清澈的桃花眼,此刻已經泛着紅腫,眼角還殘留着淚痕。
出口聲音有些沙啞,隐隐還帶着難以言說的委屈。
“我忘了很多事,是我們之間的記憶。”
“那些事和我們現在追查的東西有很大關系,可是我想不起來了。”
說着,她又有些哽咽。
張起靈這才知道,原來她哭是因為這個,可是他自己不也什麼都想不起來嗎,又怎麼會怪在初桃身上。
“是我的錯。”
他輕歎了口氣,手臂收緊,将紀初桃重新抱緊。
“不論如何,你都不需要自責,所有的記憶我可以慢慢找。”
但是,他不希望初桃難過。
隻要初桃還在自己身邊,張起靈就不怕那些丢失的記憶再找不見。
紀初桃也覺得自己剛剛有些矯情,可她的時間不多了,在最後期限到來之前,她必須把一切閉環都串聯在一起,弄清楚所有事件。
如果想要和張起靈永遠在一起,她就必須要想起來!
想到這,紀初桃不再自怨自艾,在小哥懷裡賴了一會兒後,就紅着小臉退出了他的懷抱。
恰好這時,吳邪他們兩個也從外面方便回來。
四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關上門開始複盤最近得到的消息。
“剛剛你們倆走了以後,我和胖子又問了阿貴,考古隊曾經去過的那座山。”
吳邪把和阿貴後面的談話詳細描述了一遍。
那山的一帶叫做羊角山,據寨子一些老人說,那山溝裡原先有個老寨子,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後來皇帝打仗,起了山火,被燒了大半。
羊角山很遠,路也特别難走。
那邊野獸很少,瑤寨獵戶一般都不會去,但那邊有一道河谷可以抓魚。
“阿貴叔說,要想去羊角山,就得順着溪走,不過這兩天去不了,寨子裡的獵戶上山都沒回來,沒有人當我們的向導。”
不過吳邪覺得這也不是壞事,剛好這兩天他們可以去小哥的舊址研究一下,然後再去山裡,時間上也不沖突。
“就阿貴叔的話來看,當年的考古隊肯定不止那麼簡單,我們一直以為陳文錦的起點是西沙,現在看來并不是這樣,她幾乎是在七十年代就組成了一隻考察隊。”
吳邪皺着眉頭,一點點分析事件的可能性。
“可這考古隊過來山上,能找什麼古董,這批人顯然沒有采取考古隊大揭頂的工作方式,看樣子也是打盜洞下去的,真是少見。”
胖子搖了搖頭。
“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在條件不成熟的時候,考古隊也是會使用盜洞搶救一些文物的。”
“照我看,可能這古墓的規模相當大,以當時上思的條件,沒辦法進行挖掘。”
想到山上可能有一座還沒現世的古墓,胖子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寶貝啊!都是大寶貝啊!
此刻,紀初桃已經恢複成了往常的模樣,隻有泛紅的眼眶證實她剛剛才哭過。
玉白細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膝蓋,這是她思考時的小習慣。
對于胖子的話,紀初桃是認同的。
隻是她不認為由陳文錦帶領的上思考古隊來羊角山的目的是單純保護文物,或者說當初考古隊在羊角山發現了不得不在意的東西。
也許羊角山掩藏的秘密,也是長生中的一環。
“我們得找到當年那個向導,或者直接參與過那個考察隊事件的人。”
隻有這樣,他們才能獲得更準确的信息。
“小天仙兒說的對!那考古隊走的時候拉了十幾大箱的東西!肯定是掏到了不少寶貝,那咱們也不能落後啊!”
胖子興奮地不能自已,一拍大腿開心地想蹦起來。
“明天先去找小哥的高腳樓,然後咱們再去會一會阿貴叔。”
“雲彩剛才說還有越南人在山裡,我們就算不為錢,也不能把這大便宜讓給那批連洛陽鏟都不會用的越南佬!”
張起靈一直沒發表言論,隻是一直握着紀初桃的手,到最後才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夜色漸深,月亮已經升到正中。
山裡的涼風帶着樹木的清馨,敞開的窗戶外,群星高懸,如同銀河閃爍。
吳邪和胖子晚上喝了不少,現在酒勁上頭,暈乎乎地回了房間。
紀初桃和張起靈也沒有在客廳逗留,洗漱好後一同回到屋裡。
夜風幽幽,兩人隻穿着提前郵寄來的單薄睡衣,親昵地靠在一起。
少女整個人似乎嵌進了小哥懷裡,纖薄的脊背貼着他灼熱的胸膛。
睡不着,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轉過身子面向同樣清醒的小哥。
鴉青色的長睫像翩跹的蝶翼,此刻正急速顫動,有些難掩的不安。
“張起靈,如果這次……”
她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直接被張起靈擁進懷裡,雪白的小臉緊貼他的胸膛,再說不出話。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一起回去。”
他不能因為要找記憶而讓初桃陷入不必要的危險之中。
紀初桃抿了抿唇,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們從前經曆過的那些事,想了想,從張起靈懷裡擡起頭。
“那你想知道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在他的角度上看,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蘊藏着無數璀璨繁星,眼底滿是對他的依賴,讓張起靈不由自主地便應道。
“想。”
得到回答,紀初桃瞬間眉眼舒展,唇畔噙着甜津津的笑,小聲講述起他們在陝西神仙洞的初識。
她不會隐瞞,所以隻要張起靈想知道,那她就會把所有的一切如實相告。
這一晚上,紀初桃把自己的來曆和身份重新給小哥說了一遍。
毫不意外,這人聽到那些奇異的事,比在西沙第一次知道時還要嚴肅。
并且嚴格給她要求不能做任何暴露身份的事。
山裡的夜漆黑而漫長,兩人的交談聲微小而親昵,尚未傳出房間,便已消散進風裡。
沒人注意在阿貴自家住的小樓二樓裡,一盞昏黃的燈光一直亮到後半夜。
一個人影一動不動地站在燈光前。
如果此刻吳邪起夜,就會發現這個人影和楚光頭給他的照片中那個影子一模一樣。
他的肩膀整個塌陷下來,像被繩子纏住脖頸,吊在半空當中,詭異萬分。
因着夜談至深夜,等紀初桃第二天醒來時,時間已經到了下午。
張起靈守在她身邊,吳邪和胖子則因為宿醉還沒清醒。
她是小金娃娃,阿貴不敢來打擾,隻是做了午飯放在竈台溫着。
吃完午飯,雲彩帶着他們四個上了山,紙條上的地方并不遠,他們走了還不到十分鐘,便看見了一座高腳木樓。
那是一棟很老的高腳木樓,黑瓦黃泥牆,隻有一層,比寨子裡其他的木樓都小,看上去也沒什麼人住,混在寨子的其他房子裡,十分地不起眼。
看到高腳木樓的一瞬間,紀初桃的腦海中閃過了一些畫面。
她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張起靈身後,蹦蹦跳跳,除了張起靈,誰也看不見她。
而張起靈,穿着瑤寨的服飾,背着籮筐,似乎想要上山。
畫面一閃而逝,沒有帶出更多的回憶。
“各位老闆,這裡真像你們說的那樣,是一塊風水好的地方嗎?”
雲彩疑惑地問。
“可是這裡已經很多年不住人了。”
胖子趕緊說話哄她,想要把雲彩支走。
木樓建在山坡上,後面貼着山,窗戶全破了,門鎖得很牢,上面貼着褪了色的門神畫。
紀初桃不動聲色地給胖子使了個眼色,随即輕笑着開口。
“雲彩,我們自己在這邊轉轉就行。”
“晚上我們想吃點其他野味,勞駕你跑一趟,給我們買些回來呢,這些你拿着,剩餘的就給你當零花錢。”
說着,從口袋中摸出一沓紙鈔遞過去,大概十幾張。
山裡的小丫頭難得有零花,開開心心地接了,還保證給他們挑最新鮮的,随即蹦跳着離開。
等雲彩離開,幾人迅速打量了幾眼周圍。
見沒什麼人,他們才踩着木梯走到高腳樓的門前回廊。
胖子使勁推了兩把木門,無奈鎖頭太堅固,連門縫都推不出來。
“小哥,沒想到你在這窮鄉僻壤還有這麼奢華的房産啊,小天仙兒跟了你以後是不是天天倒貼錢啊?”
他語氣羨慕地挖苦,什麼時候他也能遇到一個像小天仙兒這麼大方的富婆!
“就你話多。”
紀初桃反手給了他一拳,别看她手指又細又白,像被人精心雕琢的擺件,打起人來痛得可不是一點點。
胖子鬼叫一聲,跑去一邊研究怎麼進去。
吳邪在一旁偷笑,等小桃子回頭時才收斂起過分舒張的眉眼,清清嗓子問道。
“怎麼樣小哥,你對這個木屋有印象嗎?有沒有想起什麼?”
張起靈摸着這些木頭的柱子和門,微微蹙了下眉,搖頭。
他隻在看到木樓的一瞬間想起了一些和初桃相處的畫面。
“别急,我們先進去看看。”
紀初桃輕聲細語地安撫。
這次來巴乃,她不僅要找到張起靈的記憶,也要弄清楚自己丢失的記憶到底是什麼!
吳邪剛想點頭,就聽胖子壓着聲音叫他們。
“小天仙兒,小哥,天真,快過來!胖爺我把這弄開了!”
三人過去一看,隻見旁邊的窗戶已經被胖子撬了開來,露出屋内一點光景。
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也不用怕被人瞧見,吳邪一邊順着窗戶往裡爬,一邊打趣。
“胖子,你這麼熟練,是不是以前也幹過?”
胖子在外面望風,聞言壓低聲音炫耀。
“你胖爺我是什麼人物,觸類旁通懂不懂?盜墓和盜竊就一個字的區别。”
“趕緊吧,别墨迹了,趁現在沒人抓緊進去。”
窗戶的縫隙夠大,等四人都進去後,胖子又小心地把窗子複原。
木樓裡面有些暗,翻窗進來便是一個和阿貴家相差無幾的房間,和竈台連在一起,牆上挂着很多生鏽的工具。
一股濃重的黴味直接鑽入鼻腔。
“小哥,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種地的。”
胖子随手拿起一把鋤頭,語氣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