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身份不明的……黑發少女嗎。”
“嗯。——在對外的傳說裡都稱其為【魔女】,這是一種障眼法。我們一族都知道,那一位大人一定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銀發的人魚——隔着一層帷幕。輕聲說道。
被這麼遮擋着,雙方都無法得知對方的長相。但這并沒有什麼關系。
隻是聽某個金黑發的男人說了,這裡可能會有他在【尋找】的什麼的線索,漫無目的在這個世界四處遊蕩的自己才會來到這裡。他本身對這一族的存在和野心并無任何興趣。
“你是根據什麼來判斷的?”
“在先祖留下的,隻有我們一族的領袖才可以閱讀的訊息裡……那位,曾經是創造了我們一族的母神,但在失去力量後落入凡間的存在,總有一天會再次來到我等身邊拯救我們。”
這麼說着的人魚,語氣中很是傷感,但更多的是一種愛憐和眷戀。
“……雖然我沒見過她,先祖也沒留下畫像。但隻要有這層緣分在,隻要我看見那位少女的瞬間,我一定……會感到無比地懷念和珍愛吧。”
“……聽起來,你不隻是因為那個【可以推翻王】的統治的傳言,才想要找到她。”
“那當然。雖然已經是人類了,但那也是我們一族最重要的存在,不管那個預言是否會真的實現,我都想要找到她。”
稍微歎了口氣,壓下了有點激動的情緒……簾幕後銀發的人魚重新擡起頭,試着繼續一開始的話題:
“——我聽說,你曾經和魔女打過交道。也是少數見過【魔女】存在的人類,以你的本事,應該有機會能闖入【白之森林】吧?”
“……嚴格來說,那個到底算不算是魔女……我也不清楚。”
維薩斯沉默了一瞬,不願意多提及自己的過去,轉移了話題。
“——我試試看吧。如果……在我夢裡,我一直追尋的身影,能在這次雇傭中找到答案,那就更好了。”
“是嗎?……那麼,祝你也能如願以償,賞金獵人。”
正如這個男人對她們一族和那位【王】的糾紛不感興趣一樣,人魚的公主也對其未能明确的目的不予置喙。反正隻要他能按照支付的報酬完成任務,那就可以了。
“——很快,就到了我和那位王的決戰時刻了。我知道,這是一個以卵擊石的嘗試……但我應該沒辦法等到那位少女的到來了。”
“……那個時候,就算換了契約者,這個任務依然還會繼續執行,直到我死去為止。”
“呵。是嗎。……也是,因為你正是以對契約工作的信用,才會名聲在外的賞金獵人啊。——反正就算是那家夥,估計也很難輕易殺了你吧。”
已經想象到了那之後會發生的事情——人魚輕輕地閉上眼。
“——而那個家夥,也一定會難以掩蓋惡趣味般的好奇心,對這次你我的會談細節尋根究底吧……倒也無妨。”
不如說。這正是她需要的……也是唯一的。在【失敗】以後,還能留下一絲希望的機會。
“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你無需隐瞞。——将我所追尋的,我所渴望的。都告訴那個無可救藥的王吧。……我的這位死敵。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你……然後——”
——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如己所願一樣……去主動尋找那個,無比重要的少女的吧,
雖然這聽起來很繞彎子,但這樣的利用,是名為【水仙】的人魚,對奪去了她們國家的那個男人的報複罷了。
“——就這樣吧。我們無需再見面……在你,把她帶來我面前之前。”
說完這句話……反抗軍的首領,随意揮了揮手。示意手下的其他人魚帶領維薩斯離開。可再維薩斯臨走之前,又再次喊住了對方:
“對了。你必須記住,維薩斯——無論什麼時候,這個【合同】的優先,都排在其他事情之前。就算我真的死在了接下來的戰争中也是一樣的,也就是說……”
【就算我在尋找的她,和你在尋找的,是同一個存在……那也是我這邊更優先。】
那個人魚,明明用輕柔的語氣在說話,但内容如同她所處的地位一樣——是完全作為上位者的強硬。
“——那也就是,我以及我的後繼者,都有先詢問她是否願意留下來的權利。所以,無論如何,隻要你找到她,你都必須帶到我們這裡。”
——這一契約的強制性。就和後來,雷諾哈特使用的禁術一樣……古老的人魚種族,甚至隻需要用【言靈】一樣的方式,就能做到類似的事情。
而這,就是維薩斯……至今依然無法違背的,極其霸道的第一層【強制契約】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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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薩斯、……維薩斯……!”
“——!!!”
猛地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已經是正常的天空。
不是那深藍色的,仿佛能将人淹沒窒息的大海。也不是在不省人事前,看到的瀕臨崩潰的紅色夜空。
隻不過是,很普通的,人類世界的藍色天空罷了……還有,在自己身邊的,臉和頭發都灰撲撲的少女。看到他睜開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她很明顯大大的松了口氣。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你再不醒的話,萊希哈特都說要去打一盆冷水過來澆你了。”
“……我、睡了很長時間嗎?”
“倒也不是啦……也就,剛好到天亮的程度而已。等、你要不舒服的話要不要再躺下?”
少女這麼說着,下意識扶住了有點暈乎乎的維薩斯掙紮着起來的身體。
因為感覺全身上下都很難說是舒服……維薩斯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現在的情況……被瓦礫砸中的頭就不說了,現在還是有點暈。
身上的铠甲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痕迹。沒有被铠甲覆蓋的一邊手臂更是有許多擦傷……但倒也還好。或許是因為他本身就有奇特力量的原因。在常态下,不是戰鬥時星空模樣的手臂盡管傷痕累累,卻也遠遠談不上重傷的程度。
——最重要的是……
“……你沒事就好了。”
在少女之前,他先說出了這句話……讓本來還在擔心他的情況的女孩愣了愣,随即立刻鼓起嘴巴。
“你還好意思說……!你知道我聽見琉姆哈特說、你被埋在坍塌的建築下的時候,心髒差點不知道怎麼跳了嗎?!”
她雖然怒氣沖沖地說着,但維薩斯覺得,就算是這樣的少女也很可愛——看着在朝陽下瞪視着自己抱怨的凡納思,他隻是安靜地微笑着。什麼也沒說。
“你有在聽嗎——維薩斯——”
“嗯。……所以,你們是怎麼救出我的?”
他本以為自己确實在那裡就結束了……也做好了把後續托付給琉姆哈特那家夥的準備。反正,雖然不知道那家夥的具體來曆。但維薩斯能感覺地出來,和自己一起來救凡納思的他想守護的,一定和自己是一樣的。
【——結果,我還是能像這樣,在凡納思身邊活着醒來。】
談不上劫後餘生的喜悅,但這件事本身還是讓維薩斯心裡感到高興的……雖然是自己很少有的強烈情感,但他并不覺得是壞事。
既然他們能做到把差點被埋在俱舍地下的自己救出來,那就說明,至少現在,一定已經——
“——是萊茲哈特那家夥啦。他……趕在自己的機械體徹底崩潰之前,選擇與香格裡拉解體了。所以,放棄了那個世界以後,那個世界構造出來的一切也會自動消失。”
說到這裡,少女有點疲憊地垂下眼睛。大概是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說出來這件事情吧。
“……明明說了要雙方都竭盡全力的,結果他自己到最後一刻先收手了什麼的……真是狡猾呀。”
——嘴上這麼吐槽着。可維薩斯看着她的樣子,倒并不是真的厭煩對方的做法的樣子。相反,少女很明顯是帶着幾分欣慰和感激,才會露出這樣複雜的表情的。
“……搞的我們就算真的這麼殺了他,好像也有點做過頭了什麼的……雖然萊希醬說,按照他對我做的事情,把那家夥直接碎屍萬段也不為過。”
“……但凡納思,畢竟是凡納思。你應該會選擇不一樣的做法吧。”
“……我說啊。你到底是為什麼能這麼了解我啊?就算在昏迷不醒的狀态下,你也能知道我會怎麼做啊。”
忍不住嗔怪般地又瞪了他一眼,對于維薩斯這種【你會比起自己受到傷害的事情,更在乎其他的】這樣的預判,少女雖然非常無奈,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猜對了。
“……他和那個男人……就是給你下了詛咒的那家夥,有過不少合作吧?而且他看起來知道很多内情的樣子。”
為了說明。自己并不是什麼【慈悲為懷】,【毫不記仇】的不長記性的笨蛋,少女試圖辯解了一下……說出了一個自己很在意的地方。
“——留着他的話,我認為比殺了他要有用的多……況且如果沒有他,我們也沒有那麼容易從即将崩潰的俱舍領地脫身……所以……”
“一方面是願意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另一方面,你想要從他那裡問出,我們怎樣才能勝過雷諾哈特的辦法……是吧?”
即使認識沒多久,他們還是在這種地方挺默契的。少女安靜地點了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撫過維薩斯手臂上的傷痕……以及和自己定下的,那個契約的刻痕。
“而且,他還挺了解魔女的事情……應該有辦法,在一切結束之後,幫我們解除這個生命契約。”
少女隻是因為親身經曆了這麼一次,所以才知道了這個契約簽訂的過程……但要怎麼在維薩斯還活着的情況下解除,她并沒有任何頭緒,西爾維和露西亞也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說實話,哪怕已經下定決心要幫助他,但自己也很清楚,她可不打算用這個綁着他一輩子,如果真這麼做了,自己特地跟着一起來幫他奪回自由這件事不是等于毫無意義了嗎。
而萊茲哈特……他的之前那個做法,雖然有點太那什麼了。但好歹也給少女提供了一個思路。
“聽說隻要有更強大的契約……也不一定是伴侶契約,但總之隻要比我和你簽訂的這個強,就可以覆蓋掉這個。就像你用我的契約削弱雷諾哈特詛咒的強制力一樣,是類似的原理。”
這一點,她已經在萊茲哈特那家夥被琉姆哈特和萊希哈特捆起來之後,仔仔細細地審問過了。隻能說不愧是聰明的變态……咳。聰明的天才。他可以隻通過書籍和傳說,就推斷出哪怕是親自見過魔女的自己都不知道的很多事情。
“我、我也不是說要跟誰成為伴侶啥的……就是說萬一啦?萬一、有一個,我真的覺得,就算能做出這種一生的約定也沒關系的存在……到那時候,你也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了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少女有一點點别扭……大概是真心覺得有點愧疚吧。所以說出的話也很猶豫——
“可是,我現在确實還沒找到那樣的人……所以……嗯……”
“……”
而維薩斯,隻是靜靜的,專注地看着少女,認真傾聽着她所有的話語。
“……所以,在找到那樣的人之前,我希望你能在我身邊就是了。”
——最後,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對維薩斯吐露了這樣的話語。
……這個,并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不是單純地隻是在叙述事實。
【……這是道歉。】
這是為那個時候,自己不理解他對自己的關照。隻是一味的,想要依賴魔女的力量……所以,對他說了過分的話的道歉。
作為補償,少女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他要是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過分……或者是很麻煩。那也沒辦法了。就算不被維薩斯所原諒,自己也可以理解的。
這樣想着的自己——偷看着他的反應。
“………………?”
可是,和少女預想中的不同。既不是惱怒也不是震驚。維薩斯隻是,呆住了。
“維薩斯……?”
在她不解地再次喊了一聲青年的名字的時候,突然——
“……呀?!”
明明是剛剛才從昏迷中醒來的青年,卻好像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一樣……緊緊的,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