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鶴詩心中早已慌得不成樣子,他的喉舌因恐懼而幹澀,頭腦似有暈眩之感,隻能勉強支撐着自己在這大殿上站穩。
那二人走近之後齊齊跪下對昭帝叩首:“草民拜見陛下!”
昭帝“嗯”了一聲,沒有讓這二人起身,而是問了句:“劉愛卿說你二人是軍饷案的證人,既如此,你二人便将各自知道的詳情都說出來,若有一句虛言,你們知道下場。”
兩人誠惶誠恐:“草民不敢。”
于是那霓裳記的掌櫃就先開口了:“回陛下的話,草民是霓裳記的掌櫃,名喚趙馳,數日前,草民奉令,将二十萬兩軍饷藏于霓裳記内,後來又趁大皇子府上着火之際,将軍饷偷偷運入其中,目的是為了嫁禍大皇子,把劫掠軍饷之名給坐實。”
此言一出,百官頓起一片低聲指責和議論。
昭帝面如寒霜,沉聲道:“你既說是奉令,那朕問你,你奉了誰的命令!”
趙馳心有顧忌,支支吾吾的不敢說,卻下意識看了蘭鶴詩一眼。
蘭鶴詩登時暴怒:“放肆!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誣蔑孤!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他罵完便轉向昭帝,惶急的為自己辯解:“父皇!請您相信兒臣!兒臣不認得此人,更不知道什麼霓裳記,他定然是劉君清找來陷害兒臣的!劉君清一定是擔心不能克期破案,怕父皇降罪,這才收買了幾個賤民意圖栽贓,如此居心險惡之人,斷不能聽信其言啊父皇!”
蘭鶴詩話音剛落,劉君清就适時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捧在面前:“陛下,此乃霓裳記的賬簿,上面詳細記載了霓裳記每月送入東宮多少敬銀,足以證明太子殿下就是霓裳記真正的東主!”
蘭鶴詩面色惶遽:“父皇!不是的!這賬簿是假的!兒臣從未與坊間的鋪子有過什麼交易往來!東宮也有銀錢出入的賬簿,隻要父皇派人一查便知!”
這案子一再反轉,且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指向東宮,此時的昭帝已經對蘭鶴詩的信任一降再降,他面色冷峻,一身威壓如凜冬的寒氣,讓周遭都有冰凍三尺之感。
蘭鶴詩似是察覺昭帝不信自己的話,剛要再開口解釋幾句,昭帝卻沒給他這個機會,愠怒道:“将賬簿呈上來。”
蘭鶴詩的心登時沉了幾分。
昭帝接過賬本後沒有看,而是将其放在禦案上,又問下跪的另一人:“你是何人?與此案有何幹系?”
周貴吞咽了一下口水,而後戰戰兢兢的開口道:“回陛下的話,草民……草民餘晨,是東宮的刺客,曾……曾奉太子旨意去刺殺大皇子,但未曾得手,後來又奉令去劫軍饷,并将劫來的軍饷藏在了霓裳記。”
蘭鶴詩聽了他的話面色驟變,甚至有幾分失态,他嘶吼道:“父皇!他在撒謊!此人不是餘晨!餘晨是劫走軍饷的二十個仁武軍之一,已經全部被南重阙派人滅口了!此人是劉君清找來陷害兒臣的!”
昭帝的目光在蘭鶴詩和周貴之間睃巡,似有探究之色,周貴甚至恐懼的不敢擡頭直視龍顔,但他謹記着劉君清的話,為了活命,隻能硬着頭皮欺君:“陛下,草民就是餘晨,當日太子殿下命我等劫走軍饷,後又怕事情敗露,所以派人前來滅口,多虧了草民命大才逃過一劫,草民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一字欺瞞!”
“你大膽!”蘭鶴詩突然拔高聲調,指着他目眦欲裂道:“大殿之上,你竟敢胡言亂語!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兒,孤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是誰!欺君可是死罪,你想好了再說!”
看蘭鶴詩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不似作僞,昭帝以及衆官員的目光便又落在了周貴身上。
此時正值夏天,也不知是這殿内本就悶熱,還是周貴心虛太過緊張所緻,他額上的汗一直在往下滑落,汗珠滑入眼睛裡,有種酸澀的痛感,然礙于此時的威壓,他卻不敢擡手揉眼睛,隻能垂着頭拼命的眨眼,借此緩解不适。
所有人都在等他開口,周貴隻覺得那些人的目光如同一把把利劍,讓他芒刺在背,他有點兒堅持不住了,吞吞吐吐的開口道:“草民……草民是……”
“此人卻乃餘晨無疑!”然周貴開沒開口,一道聲音卻突然從殿外傳來進來,暫時救了他一次。
群臣循聲望去,見殿外慢悠悠走進來一個人,靠近殿門的大臣先行認出了那人是誰,訝然低呼道:“郭大人?”
“什麼?郭大人來了?”“郭大人不是還在養傷麼?怎麼來上朝了?”
郭唯空身着朝服,一步步向殿内走來,他的步履雖然緩慢,但神色卻堅定,一直走到了最前面,才緩緩下跪:“臣郭唯空,參見陛下。”
“快快請起。”昭帝沒想到郭唯空來上朝了,見他頭上還纏着紗布,昭帝便問:“郭愛卿身子可好些了?若是不适,再多休息幾日也無妨。”
郭唯空慢吞吞的站起,對昭帝道:“多謝陛下,有陛下惠澤加身,臣怎敢偷閑以負皇恩。”
昭帝“嗯”了一聲,面色并沒有因他這番話而和緩幾分,反倒是順着他的話問了句:“愛卿方才在殿外的時候說,此人卻是餘晨無疑?如何能證明?”
郭唯空不緊不慢的說道:“臣不敢欺瞞陛下,此人确乃餘晨,是他奉太子之命,帶着假造的密旨和宮中牙牌,率人将軍饷劫走,當日與他一起行動的還有十九人,另外十九具屍體都經他一一指認過身份,不會有誤。”
郭唯空話音剛落,蘭鶴詩便指着他獰厲道:“郭唯空!你好大的膽子!孤當日是對你有所猜忌不假,可父皇又沒降罪于你,你何必要置孤于死地!竟敢與劉君清聯手做局,收買這兩個賤民陷害孤!”
郭唯空聽了這話之後不慌不忙的反問:“太子殿下說臣陷害,既如此,那臣倒想反問太子殿下兩個問題。第一,臣用何種手段,才能讓他二人不顧性命也要控訴當朝太子?是銀錢麼?如果他二人犯了欺君之罪,要那麼多銀子又有何用?第二,太子殿下并未見過餘晨,卻口口聲聲說此人不是餘晨,又如何能夠證明自己所言為真?”
“我……”蘭鶴詩陡然噎聲。
他後牙緊咬,雙目怒視着郭唯空。不對,怎麼會變成這樣,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明明在今日之前,他都還勝券在握,可以将蘭松野三人徹底鏟除,可為何一夜之間,他的處境就變得岌岌可危了?
此人明明不是餘晨,他是周貴!是他在假扮餘晨的身份說假話!他們這是排陷、是構害!自己萬萬不能讓他們得逞,要如何證明他不是餘晨,如何證明他說的話是假的?
蘭鶴詩的大腦在瘋狂的思考,郭唯空見他答不上來,便對昭帝道:“啟禀陛下,此案已經水落石出,從一開始,這就是太子殿下的陰謀,其目的,便是為了除去大皇子,好讓自己的東宮之位高枕無憂,如今人證物證具在,還請陛下下旨發落!”
“不行!”蘭鶴詩突然雙目赤紅的嘶吼出聲:“你們這是羅織!此人身份可疑,怎能憑借他的一面之詞就定孤的罪!”說到此處,蘭鶴詩突然想到什麼,原本絕望的神情裡透露出一分癫狂的喜色,像是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屍體!對!屍體!父皇!餘晨等人的屍體一共二十具,就在刑部放着,父皇派人前去一查便知!此人不是餘晨,他們都在說謊!”
是啊,眼下雙方各執一詞,此人到底是不是餘晨,去數數那些人的屍體夠不夠二十具不就是了。
昭帝覺得這法子可行,便問郭唯空和劉君清:“那些人的屍體,如今存放于何處?”
郭唯空道:“回陛下的話,屍體就在宮外,是臣自作主張,派人将屍體帶來此處,陛下若要降罪,臣毫無怨言。”
衆大臣今日再次驚愕,昭帝聽到這話也不悅的皺了皺眉,這郭唯空到底怎麼想的,居然把那麼多具屍體帶到宮門外了……這……這像什麼話!于禮不合啊!
昭帝問道:“你把那麼多屍體帶來是為何?”
郭唯空死過一次沒死成,膽子倒是大了不少,他聽見昭帝的質問,面不改色的回道:“陛下就當臣撞壞了腦子,還未痊愈吧。”
所有人聽到這話吓了一跳,哪有這麼負氣跟昭帝說話的,劉君清的心也險些從嗓子眼兒跳出來,急忙替他解釋道:“不……郭大人不是這個意思……他的本意是……”
“好了好了,”昭帝今天已經夠煩了,懶得再聽這些啰嗦,更何況郭唯空抱病上朝,昭帝也不能真的去跟他計較,便吩咐道:“傳朕的命令,将那些屍體擡到殿外。”
有太監接了旨意,下去傳話了。
衆人等了一會兒後,那些屍體便依次被擡到了丹墀之下。
昭帝帶着百官出去看,夏日炎炎,這些屍體早已腐爛的沒法看,并發出刺鼻的惡臭,有的官員沒見過這等場面,剛聞見點兒味道就覺得胃裡一陣翻湧,還有人為了不失态,不敢湊上前,隻敢站在遠處偷偷瞥幾眼。
昭帝也覺得這味道難以忍受,他皺着眉,對身旁的太監道:“數數,一共多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