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極為厭煩這些屍體似的,每走到一具屍體旁邊并不多做停留,就繼續往前走,不過一會兒就回到那差役身邊,随手指了幾具:“官爺,他、他、還有那三人,草民都覺得面熟,但是想不起他們叫什麼名字了,至于其他人,草民實在沒有印象。”
差役怕他在這兒多待一會兒就要吐的滿地污穢,遂帶着人出去了。
讓周貴離開之後,郭唯空又帶着人親自去了一趟兵部,要查永昭十三年,參加仁武軍士兵的兵籍。
兵部尚書早就得了蘭鶴詩的授意,親自僞造了周貴和餘晨的兵籍,見郭唯空來了,便将他帶到了存放兵籍的地方,又給他找出了仁武軍當年所有新招士兵的兵籍,而後以有公務要忙為由,暫行離開了。
當年加入仁武軍的新兵人數甚多,郭唯空和幾個人一起找,足足從午後找到了傍晚,果然找到了周貴的名字。
與周貴的名字一同找到的,還有餘晨的名字。
看來這周貴真是仁武軍的厮卒不假,那他說的話……就有六七成可信。
郭唯空帶着人回到了刑部,劉君清見他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便問道:“郭大人,可曾查到什麼?”
郭唯空實在不願相信此事是南重阙指使的,其人為昭國瑚琏之器,為何要派人刺殺自己的親侄子,又派人劫軍饷呢?
郭唯空實在想不明白,于是便重重歎了口氣,面露疲态的坐在了椅子上。
下午審問周貴時,劉君清也在場,而如今見對方這般模樣,他心裡便隐隐猜出幾分:“難道……那餘晨,當真是……”
郭唯空一臉痛惜的點了點頭,歎惋道:“是,他确實有仁武軍的兵籍。”
劉君清有一瞬的恍惚:“真的是……南将軍……那能與南将軍裡應外合,假造聖上旨意的,不就是……是……”
當今皇後,南将軍的妹妹、南煙袅?!
劉君清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不……不會……南将軍身為我朝架海金梁,怎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罪行?”
劫走軍饷在先,又派人戕害袍澤在後,甚至派人刺殺自己的親侄子,這樁樁件件,難道真是他們平日所見的那個英武蹇谔的南将軍所為麼?
郭唯空尚存一絲理智:“不,遺失的二十萬兩軍饷還沒有尋到,不能這般輕易論斷。況且南将軍為何要派人刺殺大皇子?解釋不通啊。”
“對……對……”經過郭唯空這麼一提醒,劉君清也反應過來:“是下官有些操切了,南将軍向來疼愛大皇子,怎麼會派人去刺殺他呢。那現在咱們該怎麼辦?是否要将南将軍帶來刑部審問?今日查到的線索,是否要向聖上禀明?”
雖然眼下所有證據都直指南重阙,但軍饷是此案最為關鍵的證據,一日沒找到軍饷,此案就一日未結,因此郭偉空想了想,沉聲道:“先不要打草驚蛇,眼下不管咱們做什麼,都以找到軍饷為主,就算南将軍真的是背後主使,他近兩年一直遵照皇命留在京中,若想離開也沒那麼容易,如果貿然讓他來刑部問話,隻怕是會驚動他手下之人,到時候那二十萬兩軍饷就更沒那麼容易找了。”
“至于聖上那邊……”郭唯空糾結半晌,最終決定:“聖上要本官克期十日查清此案,如今時間還未到,等什麼時候結案了,再呈上案情奏章吧。”
郭唯空是軍饷案的主審,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劉君清自是不好再多言什麼,便道:“也好,既然刺客的身份确認了,那接下來,下官便同大人一起尋找軍饷的下落。”
郭唯空隻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他二人商議的好好地,關于此案目前查到的所有詳情先不外洩,隻可惜有人卻故意刁難,次日一早便在朝堂上發難于郭唯空,看似是指責他不及時向昭帝禀明案情,實則是沖着南重阙去的。
朝堂之上,昭帝又同百官商定了一些國事,臨近散朝之時,便問衆愛卿還有何事要奏,下站的百官無一人應聲,昭帝見狀本欲散朝,結果還不待開口,就聽太子先一步說道:“啟禀父皇,兒臣聽聞,軍饷一案已經大緻查清了。”
郭唯空聞言面色一緊,昭帝問道:“噢?是麼?郭愛卿,既然此案查清了,為何不上奏禀明?”
郭唯空穩住心神,站出來應道:“啟禀陛下,并非臣有意隐瞞不報,而是此案尚有疑點未曾查明,因此臣不敢用未結之案以渎聖聽。”
“好一個不敢用未結之案以渎聖聽。”蘭鶴詩今日明顯是有備而來,抓住這一點就開始咄咄逼人:“軍饷被劫乃是朝野大案,理應随時向父皇禀奏案情,如今郭大人明明查出了此案背後的主使之人,卻隐瞞不報,到底是真的怕叨擾父皇,還是你郭唯空有意包庇!”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包庇的罪名太重了,郭唯空擔不起,因此對昭帝急聲道:“陛下明鑒!臣為此案日夜憂思,雖不敢侈談殚精竭慮,卻也無愧于心,絕無太子所言之意!”
蘭鶴詩冷聲一笑,指着他逼問道:“既然郭大人沒有包庇之意,那為何查出了此案乃南重阙所為,刑部卻不将人緝拿,任由此盜竊國帑之賊逍遙如常!”
“什麼!”此言一出,百官駭然。
“這……軍饷是南将軍派人劫走的?”
“怎麼會?南将軍不像是這種人啊。”
也有太子一黨的人趁機在旁煽風點火:“大皇子欠了二十萬的賭債,而軍饷又剛好二十萬,難保不是他劫走軍饷替大皇子還債啊。”
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衆說紛纭,昭帝聽見蘭鶴詩這樣說,不禁也面帶愠怒:“郭愛卿,太子所言,可是真的?”
郭唯空懇切道:“陛下,此案疑點尚存,并不能憑一二線索就确認是南将軍劫走了軍饷啊!”
“郭大人的意思是孤冤枉他了?”蘭鶴詩步步緊逼:“你昨日親自帶人去兵部查劫匪的兵籍,分明已經查到了那夥賊人就是仁武軍的士兵!衆所周知這仁武軍由南重阙執掌,由此推斷,派人劫走軍饷的,不是南重阙還能是誰!”
百官又是一陣嘩然。
而昭帝的面色越來越難看,正當群臣私下猜測的時候,便聽得昭帝暴呵一聲:“南重阙!你好大的膽子!”
南重阙不慌不忙的從班位中站出,他有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鎮定。
在群臣夥嫌鄙、或猜忌、或震驚的目光中,南重阙一字一句道:“陛下明鑒,劫走軍饷一事絕不是臣所為!臣為官數年,深荷皇恩,二十萬兩銀子還是能拿出來的!如果臣真的想替大皇子還清賭債,從宦囊中取用便是,何必大費周章,做出此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情!”
昭帝怒道:“那仁武軍你又怎麼解釋!”
南重阙不卑不亢:“陛下,臣确實不知此事,但仁武軍乃陛下親自賜名,有皇恩如此,軍中将士無不感念在心,故而各個遵守軍紀法度,絕不可能知法犯法,做出如此罪行!”
為了表明自己确無庇之意,郭唯空緊接着對昭帝解釋道:“陛下!此案疑點重重,劫走軍饷的盜匪與刺殺大皇子的刺客乃同一夥人,可南将軍為何要派人刺殺大皇子,此乃疑點之一,疑點之二,便是二十萬軍饷下落不明,唯有找到軍饷,才能确定此案疑犯!臣無能,此二者還未查清,還請陛下再寬限臣幾日,臣定當在十日之内将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蘭鶴詩做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指責道:“當日父皇在朝堂之上給你十日的時間,命你克期查清此案,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一半,刑部卻一不緝捕疑犯,二不禀奏案情,緻使父皇對此案詳情一無所知,郭唯空,孤看你不是無能,而是想诳瞞父皇!阻塞聖聽!”
蘭鶴詩字字句句都欲給他铐上枷鎖,逼得郭唯空在朝堂之上險些失态,隻聽他激憤道:“太子殿下若一定要這樣揣測臣,臣無話可說!至于臣到底有沒有包庇之意、是否如太子所言欲為禍朝政,待此案查明後,自有分辨!”
昭帝被他們吵得頭疼,不耐煩的喝止道:“吵什麼!”
蘭鶴詩和郭唯空皆噤聲不語,昭帝壓着怒意掃了他二人一眼:“郭愛卿,查到線索卻不上報,此事确實是你的疏漏。”
郭唯空躬身垂首道:“是,微臣知罪。”
昭帝:“算了,這行刺案和軍饷案都壓在你身上,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朕再派人與你一同查案便是。”
郭唯空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搶聲道:“陛下!您先前命巡案禦史劉大人與微臣一同查案,微臣……”
還不等他說完,蘭鶴詩就插言道:“父皇!這兩樁案子背後之人甚是猖獗!前有皇兄屢屢遇刺,此乃無視我天家威嚴,後有軍饷被劫消失,重則引起邊陲三縣兵變!如此膽大包天、視我朝法度于無物之人,早一日将其緝拿,便能早一日重振我朝法度之權威!兒臣不才,雖無郭大人的斷案之能,卻也想為父皇分憂,因此兒臣鬥膽,自請與刑部一起,将這兩樁案子的背後主使捉拿歸案!”
果然!太子今日鬧這麼一場,就是為了插手此案!若真的讓他審理,隻怕不管南重阙有沒有罪,都在劫難逃了!在案子尚未查清之前,郭唯空不能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如果南重阙真的劫了軍饷,自會有國法處置,但決不能任由此案成為太子打壓朝臣的捷徑!
因此郭唯空幾乎是慌張的對晟帝道:“陛下!臣以為不妥!此案尚有刺客同黨逍遙法外,太子身為一國儲君,怎可親自涉險!還請陛下三思!”
“父皇!”蘭鶴詩卻裝腔作勢的說:“兒臣身為太子,為家、為國、為百姓、為天下,豈有怕遇險就畏縮不前之理!郭大人都不懼賊黨,兒臣忝居太子之位,豈能坐視不理!”
說到此處,蘭鶴詩直接面向昭帝跪下:“父皇!劫走軍饷一事曠古未有,不親自查出此案背後主使,兒臣心中憤郁難平!懇請父皇應允!”
“陛下……”郭唯空還要再說什麼,卻被昭帝打斷:“好了……”
昭帝面帶疲色的揉了揉額頭:“太子既有此心,便同刑部一起去查這樁案子吧。”
郭唯空心有不甘,還想再掙紮一下:“陛下……”
然蘭鶴詩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當即朗聲道:“謝父皇信任!兒臣遵旨!”
“嗯,”昭帝輕歎了一口氣:“散朝吧。”
郭唯空的心情在一瞬間跌落至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