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本就是強詞奪理!晟帝搖了搖頭,失望道:“你簡直不可理喻。”
常安錦慘笑了一聲:“是啊,臣妾不可理喻,陛下口口聲聲說一心為了臣妾,可真當境和被人構陷的時候,陛下還不是選擇相信那些奸佞之臣,放棄了臣妾的兒子。”
梅境和勾結北狄是晟帝親耳聽到的,此罪已不容狡辯,他隻當常安錦是對梅境和太過溺愛,因此才口無遮攔。
晟帝不想再與她費口舌,便掙開常安錦,含怒道:“皇後既已認罪,那便沒什麼可說的了,朕答應過你不會牽連廢太子和康王,便會說到做到,就算是朕對皇後的最後一點情意吧,自今日起,皇後就在這宮中靜思己過,你我二人,此生不必再見了。”
晟帝說完,便大步走了出去,常安錦在其身後含淚挽留,然膝行了幾步卻終究被繁厚的衣擺絆倒在地上,等她撐起身子的時候,隻見那扇冰冷的殿門重新閉上,晟帝的背影緩緩遠去,沒有分毫的不忍。
常安錦被淚水浸濕了雙目,她伸出去的手垂落在冰涼的地面上,良久後,這個算計了半生的女人終于伏在地上哭了起來,她雙肩顫動着,啜泣的聲音在這空蕩的寝殿中響起,顯得有些凄涼。
晟帝面色陰沉的走出了鳳翔宮,孫公公跟在晟帝身後,一行人噤若寒蟬,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響。
直到走回了禦書房,晟帝才對孫公公吩咐道:“傳令下去,即日起,撤了鳳翔宮所有奴才,每日隻讓人送膳食進去,皇後那邊不必安排人伺候了。”
孫公公應了聲是,悄無聲息的退出去了。
晟帝雖然沒有下旨廢後,但常安錦被禁足且不許人伺候的消息如煙霧般在宮内外彌散開來,在兩王之案鬧的滿城風雨的當下,晟帝此舉乃是一種明示,便是讓滿朝文武都知道,他不會袒護任何一方,凡有牽涉其中者,必然要追究到底。
三司的三位大人得知此消息後,也就确定了聖意,于是匆匆用過膳後便急着審案,雷厲風行的提審相關疑犯。
梅枕霜名下所有産業全部被簿錄,安王府也被封,其手下所有助纣為虐者全部收監下獄。至于梅枕霜的爪牙黨羽,凡違犯律例者皆被逮捕。不過半日的功夫,晟京便如陰雲籠罩一般,朝中不少官員皆如芒在背,更有甚者怕自己遭不住牢獄之苦,留下陳罪書後,竟在府中自戕了。
而細數梅枕霜罪行,則有收受賄賂、開設賭坊買賣少年少女、收買并威脅朝中官員、指使人在獄中毒害前衛尉寺主簿唐秉不遂、欲滅口刑部衙役方逸思不遂等,至于盜鑄一事,也有梅枕霜的手下為了脫罪,一股腦的将此事全部推到了梅枕霜頭上,于是梅枕霜數罪并罰,徹徹底底的從天潢貴胄淪為了階下囚。
而梅隐霜也不例外,其陣營下許多官員見康王下獄,又加之皇後失勢,驚懼之下還不等禁軍上門緝捕,便自行到刑部認罪,希望三司在定罪時看在他們悔過的态度上能夠從輕發落。
梅隐霜所犯之罪雖不如梅枕霜那般不可饒恕,但其矯诏是真,結黨營私、收受朝臣賄賂也不假,因此其刑罰雖然比梅枕霜要輕些,但若想重回朝堂,倒也是不可能了。
至于常國公,隻因他一時昏聩,竟受皇後指使糾集刺客,欲意當街刺殺北狄皇子攣鞮貞元,此計雖未得逞,但常國公視兩國之締交為無物,絲毫不顧及刺殺若成會給晟國招緻什麼樣的災禍,此乃罪一;且刺客使禁軍一人身受重傷,此乃罪二,兩罪加身,常國公府多年來的聲譽和聖眷一朝盡毀,實在讓人歎惋。
而關于唐秉作為證物呈送的那張契據,賭坊的博頭一開始說不是寫給什麼秦老六的,而是寫給蘭松野的,為此刑部也派人去查過,東郊确有秦老六此人,隻不過前幾日因為欠了賭債被債主派人來帶走了,問街訪四鄰,他們都不知人被帶去哪裡了,可見此乃博頭為了遮掩罪行随意攀扯之語。
至于唐秉又是如何會得到這張契據,三司也審問過,當日唐秉雖然說的信誓旦旦,不會透露秦老六此人,但他若真這般守信,那一開始也不會做出賣官鬻爵的事了,因此當唐秉被審問的時候,他便将自己如何藏身于秦老六家中、又是如何得到了契據一事說了個清清楚楚,他說的本就是實話,因此三位審案的官員也沒有起疑。
三司的三位大人這一天忙的腳不沾地,刑部的牢房進進出出,提審犯人時,鐐铐在地上拖行的聲音聽的人頭皮發麻,每一次響起都如同索命的厲鬼漸漸逼近,所有被關押的人都希望懸在自己頸邊的屠刀能迅速落下,即便是早些發落,也比在這昏暗又潮濕的牢獄中焦灼的等待來的痛快。
晟京的街道上也充斥着令人心慌不安的氣息,禁軍來回疾馳抓捕,各個面色肅穆,坊間百姓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卻也能預感到風雨欲來。
今日朝中所有人都忙碌混亂到無以複加,唯獨梅擎霜府上,悠閑自在的好似不在人間。
午後,府上用過膳後,蘭松野陪着梅擎霜在書房寫謝表。
今日孫公公來時說的那番話,難保不是授意于晟帝,故意說給梅擎霜聽的,他“因病”無法上朝,晟帝特意讓身邊的總管太監前來探望,如此厚恩,梅擎霜自要寫一封奏章以表謝意。
他在一旁寫謝表,蘭松野就趴在桌子上翻書。燕識歸說的很對,梅擎霜的書房裡大都是些經國治世的書,他飯後找了好半晌才找到一本遊記,借此打發時間。
梅擎霜餘光瞥見他沒骨頭似的,便打趣道:“你在昭國皇宮裡跟着教你的太傅讀書的時候,也這般……”梅擎霜想了想措辭,委婉道:“……不羁麼?”
蘭松野一隻手撐着下颌,另一隻手悠閑的點在桌上,十分松弛的應了一句:“唔……倒也不是。在宮裡的太傅面前,我還是有個人樣的。”
梅擎霜輕笑了一聲,心說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沒個體統,他擡手揉了揉蘭松野的後頸,溫聲道:“離得書遠些,仔細累着眼睛。”
蘭松野懶洋洋的“噢”了一聲,便依照他的話坐直了,隻是直起身子不久,又歪歪斜斜的倚靠在梅擎霜的肩上,将書舉起來看。
梅擎霜歎了一口氣,無奈道:“你沒長骨頭麼?”
蘭松野在他肩頭蹭了蹭腦袋,無賴似的:“這樣舒坦,屋裡無六耳,不會讓外人瞧見的。”
梅擎霜反駁了他一句:“有旁人在的時候你也是這個德行,可不見你因此就收斂了。”
蘭松野目光落在書上,聞言頭也不轉的用胳膊肘搗了一下梅擎霜,嘟囔道:“不許嫌我。”
梅擎霜失笑,寵溺的道了聲好,便由着他了。
梅擎霜下筆及快,一份謝表而已,不多時就寫完了,他喚了江吟時來,吩咐其将謝表送入宮中,江吟時應了聲是,接過謝表便離開了。
蘭松野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手中的書上,心思卻分出一半來同梅擎霜閑話:“我還以為晟帝此次還會姑息包庇常安錦呢。”
梅擎霜收起筆,語氣淡淡的:“或許父皇确實這樣想過,隻是眼下朝中許多官員都盯着兩王之案,他們私下的猜測和議論絕對不會少,且前兩日我派人在京中散出了一些此案的風聲,使得部分百姓也對梅枕霜和梅隐霜頗有微詞,所以若想封塞悠悠衆口,像往常那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行不通的,更不能下旨嚴禁談論此事,隻能嚴懲涉案之人,才能給百官和黔首一個交代。”
蘭松野翻了一頁書,漫不經心的接了一句:“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是①。”
梅擎霜擡起一隻手攏在他的肩上,笑道:“你若不說這話,我都險些快忘了你也是治過經的昭國皇子了,别人都巴不得擺脫纨绔之名,你倒好,還扮纨绔扮成瘾了。”
蘭松野道:“我若是不裝纨绔,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這倒也是,他二人一個裝成遊手好閑的纨绔,一個扮做淡泊無争的君子,都是韬光養晦的手段,隻不過方式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