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卻說孫公公回了宮之後,将梅擎霜的情況禀告給了晟帝。
晟帝聽後長長歎了口氣,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孫公公默不作聲的侍立在一旁,良久後,聽得晟帝吩咐道:“擺架鳳翔宮。”
孫公公垂眸,平靜無波的應了聲:“是。”
鳳翔宮,是皇後的寝宮。
自從梅枕霜那日在朝堂上告發常安錦後,晟帝就下旨将常安錦禁足宮中,每日膳食皆有人伺候,皇後本人不得外出一步。
常安錦一連多日惴惴不安,自從出事之初,自己便讓身邊最信任的尚宮向外傳遞消息,讓其聯絡常國公集結刺客盯住攣鞮貞元,趁機将其刺殺,可尚宮到現在都還沒回來,這讓常安錦無法不多想。
正當她在宮裡反複憂思的時候,忽聽得宮外一道高聲傳來:“陛下駕到——”
常安錦心裡一沉,然而不知為何,多日來緊張焦躁的情緒登時就卸下了,她明白,這一日是躲不過去的。
當真的要迎來自己的審判時,反而有種一切終将結束的輕松感。
常安錦對鏡瞧了瞧自己的面容,那張臉似乎被歲月格外優待,沒有被時光留下雕琢的痕迹,一如當年在宮裡初遇梅淩寒那樣美豔,唯獨變了的,隻有眼神。
後宮中二十餘年的勾心鬥角,讓她的眼神不再如往日那樣清澈又明朗,連常安錦自己都覺得,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那些善良與靈動,終究是被自己遺棄在歲月深處,尋不回來了。
鏡子裡的常安錦露出一個與往日一樣雍容又端莊的笑意,随後起身走到門口,等待迎接晟帝。
等殿門被推開門的時候,常安錦緩緩跪下行禮:“臣妾,恭迎陛下。”
晟帝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常安錦,沒有讓她起身,反而對身後的孫公公一行人說了一句:“你們出去吧,朕單獨與皇後待一會兒。”
孫公公有些猶疑,但還是遵旨道:“是。”
大門又緩緩合上,偌大的寝殿内,隻剩下晟帝和常安錦兩個人。
晟帝越過皇後,往裡走了幾步,他看着這殿内華麗又名貴的一應用具,淡淡的開口問了句:“宮人們服侍的好麼?”
常安錦沒有被應允起身,隻能挪動膝蓋面向晟帝,垂首道:“承蒙陛下厚恩,臣妾被照顧的很好。”
晟帝回過身,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而後喜怒不辨的說了句:“既如此,為何要欺瞞朕這麼久?”
常安錦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面不改色道:“恕臣妾驽鈍,欺君之罪,臣妾萬不敢認,還請陛下明示。”
晟帝似乎料到了她會這樣回答,冷笑道:“皇後不敢認罪,你那侄兒倒是替你認了。”他慢慢走到常安錦身前,言語間不乏森寒之意:“朕與皇後結為夫妻數年,竟才知道,原來皇後真名喚作——九方遙月。”
晟帝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皇後的肩膀微不可見的瑟縮了一下,她盯着面前晟帝的鞋尖,蒼涼的笑了一聲,卻仍舊保持着體面應道:“陛下說笑了,臣妾名為常安錦,這姓氏,還是陛下賜予臣妾的。”
晟帝眼中閃過一絲痛意,仿佛是痛恨她直到此時此刻還不知悔改,晟帝便如同失了耐心一般,酷寒道:“皇後不必如此,梅境和已經被囚禁于宗正寺,朕不會再對他重罰,至于康王,他也不過是受了你的蒙蔽而已,朕可以答應你,不會殃及他,隻要皇後真心悔過,朕可以放過你兩個兒子。”
至此,常安錦終于擡起頭,噙着淚問道:“陛下此言,是要舍棄臣妾了?”
晟帝忍着怒意說道:“不是朕要舍棄皇後,是皇後從未誠心待朕!”
常安錦聞言含怨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舍棄故國,一心追随陛下左右,二十餘年來從未與故舊聯系過,甚至境和被誣陷通敵之時,臣妾也未曾出言為自己的兒子辯駁一句,臣妾待陛下之心,天地可鑒,如此赤誠竟還會招緻陛下懷疑!臣妾好心寒啊!”
晟帝愠怒道:“到底是為了避嫌才不與故舊聯系,還是怕攣鞮宗興發現你與九方安錦交換身份所以不能與其聯系,皇後心裡怕是清楚的很!”
常安錦眼底閃過一絲心虛,隻掩面小聲啜泣着,不再出言為自己辯解。
晟帝見狀痛惜道:“朕知道你遠離故土不容易,所以替你遮掩身份改換門闾,讓你有個門當戶對的身份,能名正言順的嫁入王府中;等朕禦極後,又冊立你為皇後,讓你掌管六宮;多年來你在後宮的一些狠辣手段朕不是不知道,可隻要不觸及朕的底線,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這樁樁件件,都是朕的苦心,誰知竟換不來你一句實話,直到現在你仍舊執迷不悟,常安錦,該寒心的是朕!而不是你!”
“陛下此言差矣!”垂首哭泣的常安錦猛地拔高了聲調,面色扭曲道:“陛下做這些不是為了臣妾,而是為了陛下自己!因為隻有讓一個北狄人身居後位,才能安撫北狄,讓北狄不對晟國兵戈相向!”
“那梅境和呢!”晟帝怒不可遏,獰厲道:“朕冊立一個身上淌了一半北狄血脈的皇子為太子,讓他将來繼承大統,你就沒想過為什麼!”
常安錦突然噎聲,她嘴唇顫抖着說不出話,目光搖搖欲墜,仿佛錯信多年的信念即将崩塌一般。常安錦仰頭看着晟帝,語無倫次的嗫嚅道:“臣妾……臣妾……”
晟帝卻像是極為疲累似的:“算了,你不必再多說了。這些年是朕看錯了人,朕就隻當數年前禦花園中的偶然相遇,是個斑斓虛假的幻象罷了。”
常安錦悔之晚矣,此刻早已泣不成聲,她膝行到晟帝的腿邊,拽着他的衣擺哀戚道:“陛下,臣妾知錯了,臣妾不是故意隐瞞陛下的,隻是當年臣妾若不用此下策,就隻能随着北狄使團一同離開晟京……臣妾當時一顆心早已交付于陛下,若是離開陛下,讓臣妾如何舍得啊……”
晟帝聞言深深地閉上眼睛,片刻後又重新睜開,眼底一片清明,他沉聲問道:“那你為何要毒害莊妃?”
常安錦數年都沒聽到過這個名字了,此時突然聽到,面色上閃過一絲慌亂:“陛下說什麼?臣妾不明白……”
晟帝睥睨着她,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攣鞮貞元已經全部交代了,朕問你,是想給你一個機會。”
常安錦終于支撐不住似的,肩膀塌了下去,不複往日的矜重,她神情灰敗道:“因為莊妃聽到了臣妾與攣鞮貞元的對話,此事絕對不能洩露,臣妾也是無奈之下,這才讓人給莊妃下毒。”
晟帝痛恨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霜兒!那時候他不過五六歲而已!年少失恃,你也是做母親的人,怎麼能如此狠心!”
常安錦的聲音有一絲尖銳,她厲聲道:“正是因為臣妾身為人母,這才要為了自己的兒子着想!難不成要等莊妃告發臣妾,讓境和與隐霜小小年紀就要因為臣妾的罪過而受盡冷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