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市顯有行人,回頭客棧大門半掩着,幾許微弱的燭光從中透出,沁涼的夜風吹拂着門前的酒幡,“噗噗”細微響動在安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刺耳。
客棧旁的石榴巷前停着一輛不起眼的黑布馬車,車前坐着的正是空聞,見池鸢回來,空聞跳下馬車,幾步躍至跟前,拱手見禮:“池姑娘,你可算回來了,公子已經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
空聞聽出池鸢語氣不對,正想多言幾句,而池鸢已經轉身走了。
邁上台階前,池鸢擡頭往牆角瞧了一眼,是以之和為從,兩人抱劍站在背影處,察覺池鸢探來的視線,一同朝她颔首問好。
大堂的櫃台上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小二就趴在油燈旁坐着,頭一點一點的下垂,睡得昏天暗地,絲毫沒察覺有人進來。
薄薰沒跟池鸢進去,隻有池鸢一人邁進門檻,一人上樓,直走到拐角處,池鸢突然緩了步子,原本平靜的心也開始泛起陣陣波瀾,她站在客房門前,猶豫好一會才伸手去推。
室内昏暗一片,唯有窗前寸許之地透着淡淡月光,映得窗前人玄色衣袍隐隐閃動着水一般流動的銀輝,池鸢關好門,走到桌案邊時,流光君才回身看她。
夜風吹開半掩的紗窗,拂動他發間的玉色發帶,流光君負手而立,整張臉都被掩藏在陰影中,看不清是如何表情,唯獨那雙眼眸如月色一樣清冷明亮,他靜靜看着池鸢,目光将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随後坐在案前不言不語。
池鸢掩着心跳,裝作平靜的坐在他對面,一時間,誰都不願開口說第一句話,僵持中,氣氛越來越沉悶。
一道尖利的怪鳥叫聲從窗外路過,池鸢猛然驚醒,擡眸一瞧,正映入流光君冰冷的眼眸裡,池鸢唇角輕抿,看着他道:“你來找我作甚?”
流光君眸色由濃轉淡,他微微俯首,搭在桌案上的五指輕輕敲動了一下,指着一旁的茶具道:“且不論我來做什麼,作為房間主人,你便是這樣待客的麼?”
池鸢瞧了一眼,有些忍俊不禁:“你想喝茶便直說,何必拐着彎的罵我。”
“我沒罵你,我是在提醒你。”
池鸢端起茶壺晃了晃又放回去,“還是算了,這是昨日剩的茶水,若是用這個來招待你,你怕是又要說我招待不周。”
流光君睫翼顫動,輕輕拂袖道:“沒事,不過走個形式罷了,隻是想看看你對我的态度。”
聽他這般說池鸢便沒什麼顧忌了,端起茶壺取了茶碗,利落的倒好兩碗茶,一碗自個喝了,一碗推到流光君身前,“看,這就是我的态度,你喝嗎?”
流光君唇角動了動似在笑,他攏起袖口,玉白的手端起粗糙的茶碗,在他的映襯下,一個普通的白瓷碗,好似被鍍了一層銀光,平生出一股高雅的氣質。
池鸢看着流光君将隔夜的茶水喝下,神情有些震驚,流光君放下茶碗,殷紅的唇角泛着幾絲水光,他轉眸看向池鸢,輕如撥弦的語氣中透着幾分委屈。
“池鸢,你可知,我等了你許久,而你呢,出齊府第一時間卻是去看秋玉彥,而不是想着來看我。”
池鸢微微張唇,驚訝的看着他:“郗子恒,莫非你是因為這個才生氣的?”
流光君眉梢一挑,清冷的眸光中終于浮現出笑意,“不然,你以為呢?”
池鸢趕忙别過臉,“沒,沒什麼……我去看秋玉彥是因為他住得近,哪像你住在山裡,來回一次都耽誤半天。”
“就料到你會如此說,如今我搬到山下來住了,你可願時常來看我?”
池鸢輕哼一聲:“看你?看你做什麼,即便我不去看你,你也會來找我,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去看你呢?”
流光君目光頓然冷了下去,他看着池鸢一句話也不說,池鸢受不了他的眼神,極為勉強的問了一句:“你現在住哪?”
流光君輕輕摩挲着粗粝的白瓷茶碗,看池鸢的眼神隐隐流動着一股她看不懂的情緒,“就離此地不遠,明日我便讓空聞來接你。”
“明日就要去嗎?”池鸢訝聲道。
“怎麼,你不願?”流光君口吻淡淡,但其間壓抑的情緒還是讓池鸢察覺到了危險,盡管如此,池鸢還是直言回絕:“是,我不願,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誰像你,整日遊山玩水,跟閑雲野鶴一樣自在。”
流光君聽言笑了笑沒有說話。
池鸢也沒在意,又道:“對了,你今晚來找我,究竟所為何事?”
流光君伸手指了指房門一側,池鸢好奇回頭,才發現門角放着一個木匣,池鸢起身将木匣拿到案前,當着流光君的面打開,看着裡面疊放的幾件布料輕薄形式繁雜的衣物,怔然問道:“衣裙?這些東西我最是不缺,且都還是你之前送的。”
流光君細細觀察池鸢的神情,輕聲笑着:“你忘了,我說過要送你幾件不一樣的。”
池鸢有些好奇,取了一件衣裙拿到身上比對,但這樣是看不出效果的,“你等一下!”說完走到床後,拉開屏風,直接換起了衣服,絲毫不在意流光君的存在。
流光君也沒想到她這般直接,雖有屏風阻隔,雖然屋内昏暗什麼都看不見,但不代表他真的看不到。
昏暗的房間響動着衣料摩擦的細微聲,窗外銀盤攀上樹梢,斜照而入的月光,漫過輕薄的紗窗,輕輕投影到流光君身上,流光君看着床角的屏風,唇角上揚,眉眼間染了一層淡淡绯色。
池鸢磨蹭好一會才走出屏風,一邊走一邊低頭弄着腰間繁瑣的衣帶,笨拙得怎麼弄都弄不好,突然,她的腳碰到了什麼,擡頭一瞧,正好撞進流光君溫熱的懷抱裡。
“池鸢,你在旁人面前也是這般不設防的麼?”流光君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擡頭看着他。
“沒有,我知道你不會出去,與其花費精力趕你,倒不如先換上再說,反正隔着屏風你也看不到什麼。”
池鸢眼神有些迷離,猝然貼緊的身體,還有那灼熱的體溫,以及兩人逐漸加速的心跳,一瞬間,讓她想起山莊之中,與他發生的那些旖旎之事。
流光君眼神一暗,“你倒是了解我,那如果說,我能看見呢?”
池鸢眼眸倏然睜大:“你,你如何能看到?”
流光君盯着池鸢看了一會,喉結滾動,聲音變得低啞迷人:“傻瓜,騙你的,房間這麼黑,我怎麼可能看得見。”流光君說完輕輕放開池鸢,俯下身幫她系好腰間的衣帶。
池鸢看着流光君低伏在她胸前的頭顱,一時有些恍惚,這還是她認識的流光君麼,竟能放下他的高傲,為她整衣而俯身低頭。
“郗子恒……”池鸢不自覺的輕喚一聲。
流光君系好衣帶站直身,極為自然的牽住她的手,低頭問道:“何事喚我?”
池鸢擡頭看他,眉眼帶笑:“沒什麼,才幾日不見,就覺得你又長高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