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蟲鳴消止,萬籁俱寂,池鸢盤坐在榻上,專心修煉月華心經,月光清冷,灑在身上好似披了一層看不見的柔紗,淡淡月暈中,有絲絲縷縷的霜氣在升騰,池鸢眉眼也變得更加肅穆冷靜,好似之前因流光君生起的種種濁念,在這一刻都伴着霧氣消散而去。
運轉一個周天後,池鸢終于睜開眼,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擡首與半窗外的明月遙遙相望,心中浮起的躁動也漸漸平息下去。
“主人!”突然靈台中響起薄薰的輕喚。
“何事?”池鸢赤腳下床,踩着柔軟的地毯,漫步到窗前。
“主人,這山頂的高塔住了兩個和尚,他們一老一少日日念經修佛,那個老的倒是修出了幾分靈性,一見我就識破了身份,哈哈,那老頭很好玩,拉着我說了好一陣子話,還給我做了素齋,主人,這山頂的風光可好了,靈氣雖沒山腰上好,但也差不了了,今日月光正好,您要不要出來散散心?”
“不必,你且回來,明日一早我們就下山。”
“這麼快,主人你不多住幾天嗎?”
“不必了。”
“啊?”薄薰似聽出池鸢語氣中小心掩藏的情緒,思量一會,才繼續傳音道:“好的,我馬上就來,對了主人,您不好奇這沽南山為何有靈氣嗎?”
池鸢神情一怔,她确實好奇,但她卻不敢在待下去了,面對流光君時的那份羞怯和被動,讓她很不适應,也很不習慣,她隐隐猜到這是凡俗之情,既入紅塵,免不得被紅塵所惑,也不知這一劫能不能挺得過,且先能躲則躲吧,若是實在躲不過,也隻好面對了。
“山川湖海有靈之處不在少數,這裡的靈氣隻是幾千年前殘留下來的,并非靈物散溢而出,你走之前記得吸納為已用。”
“好的,主人。”
池鸢推開門行至檐下,夜風微寒,裹挾着霧氣四處彌漫,池鸢赤腳行走,卻不覺冰涼,忽地,她深吸一口氣,飛身上了屋檐,就在這時,從山脊上飛速竄來的綠光也停在檐角上。
瑩瑩綠光如豆,繞着池鸢周身飛了幾圈,接着綠光中心開始劇烈顫動,由豆大的光點變成拳頭大小的光團,就在這時,光團猛然炸開,瑩瑩散開如山間流螢,光暈中間幻化一身綠裙的薄薰逐漸顯露真身。
“主人,您瞧!”薄薰擡起袖子轉了一圈,映着月光,她整個人好似被鍍了一層金光,“吸光山脈靈氣之後,感覺自己法力好像更進一步了呢!”
見薄薰高興模樣,池鸢也忍不住為她開心,但其實心中卻免不得失落,同為修仙人,别人都可以留存靈氣增進修為,而她卻連最簡單的吸納之力都使得費勁,這對修仙人而言簡直是莫大的恥辱,雖說是修仙,但她與凡人又有何異?
“主人,主人?”薄薰與池鸢靈台相連,即便她極力隐藏,薄薰還是能感覺到一絲異樣。
“沒事。”池鸢淡漠回複一句,踩着濕滑的青瓦往屋檐最高處行走,薄薰默默跟着身後,見狀奇道:“主人,您的鞋呢?”
池鸢身子一僵,足下差點踏空,“沒穿罷了,今日,你的話為何這般多,是想驚醒屋内的流光君嗎?”
薄薰立即捂嘴,默默跟在池鸢身後不再說話。
這座樓閣建在山腰最高處,也是整座栖梧山莊的最高的建築,夜深人靜,除了檐下幾盞燈火,樓内黑沉無光,周圍看似沉浸在夜色中,但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處,蟄伏着許多護衛和暗樁。
方才翻上屋檐時,她都瞥見大門前閃過幾道白影,那是流光君的兩個書侍,雖是書侍卻個個身懷武藝,能跟在流光君身側的,就沒幾個簡單人物。
“主人,您看!”薄薰突然出聲,手指山頂方向。
池鸢擡首看去,月光清透無暇,滾滾白霧漫來,一大批黑衣人如夜枭一般在起伏的山線上飛掠,那是——風雨樓的人。
大批風雨樓的殺手從山莊上空飛掠,藏在各處的護衛也隐隐冒出頭,然而,那群殺手卻無一人停下,踩着飛檐,踏着樹梢匆匆而去,見此情形,隐而不發的護衛們又蹲了回去。
看着漸行漸遠的黑影,池鸢心想,風雨樓的人可真是嚣張,居然敢在流光君的地盤借道,也不知他本人知曉了會是如何表情。不過,細想來,風雨樓背後的勢力很值得推敲,也不知是哪位權貴勢力養出來的殺人利器。
突然,一道呼嘯的急流夜風将池鸢耳畔碎發吹亂,池鸢擡手拈發,目光突然被遠處一道明亮的燈火吸引,定眼一瞧,原來是山下城中一座高樓上的巨大燈球,遠遠看去,就如同明月一般耀眼,真不愧是攬月樓。
忽地,池鸢心思一起,她知道攬月樓是秋玉彥名下産業,是處搜集情報的地方,而風雨樓則是專造殺人利器所在,将這兩個地方聯系在一起,池鸢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莫非風雨樓也是秋玉彥組織的?
月落星沉,天邊雲霞初生,伴着清晨山霧,池鸢從檐上走下,盤坐一夜,她衣上沾滿了露水,随行走的動作,抖落一地。薄薰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望着池鸢玉白的小腳,薄薰不由得縮起手搓了搓手臂,她身為植物卻是極為怕冷的,但主人卻相反,不怕冷卻怕熱。
兩人走到檐角,便見下面花園中開始有仆婢走動,池鸢心神一動,飛身而下,推門入了自己睡的屋子,薄薰不知她為何着急,提步追着,“主人,怎麼了?”
池鸢沒空搭理她,進了屋子找到昨夜的暗門,就直直闖入流光君的卧房,霎時,眼前撞來的黑暗讓她一時看不清屋内任何東西。流光君喜暗,睡覺時,周圍門窗都被厚重的簾幕遮掩,半絲光都透不入。屋内還殘留着一絲好聞的安神香,待眼睛能适應後,池鸢才蹑手蹑腳地朝他床榻而去。
跟在後面的薄薰卻站在暗門處不動了,她極害怕流光君身上的氣場,猶豫半會,決定還是在門口等池鸢。
角落的夜明珠閃着淺淺幽光,昏昏暗暗中,隻能照亮近前寸許的地方,遠處之物也就映透着幾個模糊的影子,有這點微光足夠池鸢能看清一切,她小心摸到床榻前,此時已接近寅時末,正是大多數人睡得最熟的時刻,流光君既不會武,那他大抵是沒有早起練功的習慣,正好可以趁他熟睡戲弄他一番。
池鸢一點點挑開床幔,借着周圍散來的幽光,探出身子,去瞧裡邊人的睡顔。
流光君正磕眸沉睡,淺淺的呼吸聲微不可聞,他似夢見了什麼極好的事情,睡夢中那眉眼都是笑的,淡紅的唇輕輕上揚,似笑非笑,蠱惑得池鸢一眼都不舍得移開。
沒了那雙撩人心弦的眼眸,池鸢膽子大了起來,她鑽進床幔,俯身趴到他榻邊,一邊捂嘴偷笑,一邊伸手捏住他高挺的鼻梁,池鸢一點一點的使力,不讓他察覺,卻能讓他難受得微微張嘴艱難吐息。
可能是被池鸢驚擾了美夢,流光君帶笑的眉眼漸漸收斂,遠如山黛的眉峰漸漸蹙起,又長又卷的睫毛不住地顫動,一副即将要蘇醒的模樣,池鸢吓得立時收回手,目光流連在他身上,尋思該如何繼續作惡。
然而就在池鸢錯開眼時,還在皺眉的流光君突然舒展的眉峰,不斷顫動的睫毛微微上擡,露出一抹清冷的光,就在池鸢回首看來時,他又恢複原樣,繼續裝睡。
池鸢杵着下巴有些苦惱,她是想刁難他來着,但又怕他醒了,該怎麼般呢,真是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