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濃霧變淡,遠處街道上又響起那陣熟悉的唢呐聲,池鸢放下茶盞,眸光落在半掩的支摘窗上。薄薰心領神會,上前關窗。“真是奇怪,怎麼日日都有人出殡,這地方真是處處透着一股子邪氣!”
“不是邪氣,而是怨氣。”
薄薰回身與池鸢視線對上,她嘴角漾開一絲笑,颔首附和:“對對,是怨氣,确實是怨氣,真是沖天的怨氣啊,離得老遠都能聞見,哎,都怪這怨氣,搞的能白吃的飯菜卻沒胃口吃了。”
謝離修養一日精神漸佳,方起身,聞人耳就端着早飯進了屋子。“謝離公子,你醒了,正好吃早飯。”謝離颔首應道:“近來身子不佳,麻煩聞先生多照顧了。”聞人耳憨笑撓頭,擺好餐碟,擡手請謝離入座:“區區小事不值一提,謝離公子,來,趁熱吃!”
窗外唢呐聲漸行漸近,謝離擡頭尋望而去,淡淡霧氣籠罩的街道上,浩浩蕩蕩走來一群披麻戴孝的送葬隊伍,聞人耳臉上露出一抹詫異:“咦,昨日清晨我還見過幾隊出殡的,怎麼今日還有……難不成這死人也能紮堆?”
謝離眸光一沉,這件事他也注意到了,接連兩日出殡的人家約有六七戶,這放到任何地方都是一件不尋常的事,他曾私下找阿默說話探得了些許消息,小鎮深處山腹之中,往來山道陡峭難行,原本是由鄰近鄉鎮的縣丞管轄,但此地常年被濃霧籠罩往來不便,于是就派遣一位亭長來此代為管理,半年向郡縣通報一次,長此以往,縣衙權利逐漸被架空,此地亭長一職也轉變成了家族傳承之物,在鎮上有着絕對權利。
此處亭長不聽任官府,山鎮自行管理,便是出事外界也不可得知,眼下出了如此蹊跷之事,怕是暗中隐藏着更大的事端,而那客棧掌櫃卻執意要留下他們,或許一方面是因為山霧不好出行,另一方面就不好說了,想至此,謝離有些擔憂,但願事情并不是他設想的那樣……
“謝離公子,你聽聽,嗬,才過去一隊,又來了一隊!”
聞人耳的話将謝離思緒打斷,他擡頭看了一眼,眸光轉向吭吭吃飯的聞人耳,“聞先生可會下棋?”
“啊?下棋!”聞人耳愣了一會,連連搖頭:“不會不會,下棋這種高雅之事我一介粗人怎麼會。”
“不會,我就教你,如何?”謝離半斂笑意的眉眼看得聞人耳微微發怔,他忙低頭對着碗中的清粥吸溜了一大口,不知為何被謝離那種眼神看着,心裡卻慌得不行,好似做賊被當場抓住一般,他迷迷糊糊的順着謝離的話應了一聲。
用完飯後謝離便出門尋阿默借棋,原本聞人耳是想代他去的,但謝離卻拒絕了,聞人耳不知他用意但也沒多問。
客棧内一片沉寂,謝離放輕腳步下樓,路過前廳時,視線無意間看到櫃台後面的石壁角落,有一道紅漆勾勒的奇怪圖形,他正看得出神,卻沒注意到客棧大門外走來一抹朱櫻紅。
淡淡微風拂面,吹起謝離耳畔墜有紅玉的錦繡發帶,星灰色的薄衫伴着淡淡晨霧起伏,回首間,少年人清俊修長的身姿好似一截挺拔的青竹。
謝離望向門外的少女,眉角微蹙,眸光幽深不見底。少女呆呆的看着謝離半晌才回神,然一觸及他望來的眼神,心中一怵,慌忙低頭不敢再與他對視。
謝離看了幾眼,随即轉身去後廚找阿默,少女見謝離要走趕忙跟上,謝離察覺,步伐頓了頓,正要回頭尋問,便聽那少女脆生生的道:“公,公子好,小女子烏,烏甯……”
烏甯……還不待謝離細想,阿默就從後院挑簾而入,一見少女,馬上垂頭行禮道:“見過大小姐。”果然,和謝離猜測的一樣,這少女是烏掌櫃的女兒。
“客官,您有什麼事嗎?”
謝離一回頭正對上阿默望來的死魚眼,他斂眉低聲道:“沒什麼,隻是想尋你借一套棋具。”
阿默愣了一下,立即搖頭:“棋具?沒有。”
話音一落,一旁的烏甯卻搶話道:“阿默不許胡說,我記得阿爸的房間就有一套,公子你等等,我去去就回!”烏甯說罷風風火火的朝樓上客房跑去。
“客官,您真有雅興,居然還想着下棋……”
謝離笑望着阿默:“為何不能下棋?小二不如說得更清楚些。”
阿默擡頭對上謝離探來的目光,臉上呆滞的神情似乎松動一些,正要開口時,烏甯已經抱着棋具跑了回來。“給,給你,公子,這是阿爸收藏的一套棋具,反正放着也是落灰,不如借給公子你用。”
謝離含笑望向烏甯,一對上謝離的目光,烏甯頓然臉紅,雙手顫抖着将手裡的棋具高高遞上:“公,公子,小女子沒别的意思,你若是不用,我,我就拿回去。”
“多謝姑娘,那謝離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謝離接過棋具随意看了一眼,棋盤是尋常楸木所制,雖是尋常,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買得起的。
見謝離要走,烏甯趕忙跟在其後:“公,公子,你要下棋嗎?我會下棋,不如我們來一局,如何?”
“好啊。”謝離立刻答應,轉身看向烏甯,烏甯被他的清澈的眼眸看得耳梢一紅,慌忙轉身,引着謝離去臨窗的位置落座。
擺好棋盤後,謝離擡手請烏甯先下,烏甯也不忸怩,選了一個角部位置落下白子,謝離眸光一凝,擡眸看了她一眼,随即跟着落下黑子。
半柱香後,烏甯潰不成軍直接認輸,謝離慢條斯理的整理棋子,四目看去,見阿默不在,默默思量間,手中落子不斷。
“烏甯姑娘,謝離有一惑,不知姑娘能解否?”謝離突然的一句話讓烏甯落子的動作一動,她疑惑擡頭,再對謝離目光已經從容許多,“謝公子,有什麼疑惑但說無妨,隻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謝離唇角牽起一絲淡笑,目光望向窗外緩緩走過的送葬隊伍,烏甯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隻一眼頓時明了,“啊,原是這個啊,公子是外鄉人,自然不知,不過關于此事,我隻能說一半,至于另一半,說了,隻怕公子性命不保。”
“哦?如此嚴重?”謝離目光探向烏甯,饒有深意。
烏甯低頭想了一會才道:“關于此事,說來話長,一百年前的某一日,天降驚雷,将山中一塊巨石劈成兩截,巨石倒塌後現出一個山洞,引得附近鎮民紛紛探尋,但都被洞前迷霧所阻,不得靠近,直到一月後,濃霧才逐漸消散,随後便有膽大之人入内探訪,據傳言,當時洞内閃動奇光,還有奇香不斷飄出,此事太過詭異,敢入洞探查的隻有五個人,這五人入洞後就再也沒回來,其他人見狀更是不敢靠近,此事就逐漸被人遺忘……”
“數月之後,那入洞的五人中有三人回來了,他們衣衫破舊淩亂,像是經曆了一場大難,衆人向其尋問洞内經曆,然而他們卻不約而同的閉口不談,一年後,這三人突然生了一場怪病,隻過了三個日夜,他們就形容枯槁,病入膏肓,臨終之時,三人皆吐露洞中有寶,有墓,之後的話還沒說完就死了。”
“之後,便相繼有人前去洞穴探寶,但是,去的人多,回來的卻很少,聽後來去的人證實,洞内确實有一座陵墓,不知年代也不知墓中所葬之人,前去探寶盜墓之人盡數橫死,唯有那些不動貪念的人才能全身而退,然而,早在最開始的時候,墓中的詛咒就随着那些逃回來的人一起來了。”
“這個詛咒就是當年那三人同時生的怪病,每逢春暖花開,山中便開始起霧,霧氣越濃,患病者就越多,但卻沒有具體規律,第一天可能是鎮東的一戶農家,第二天就有可能是鎮南的一個商戶,半年内,最多死過十八人,最少的時候隻死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