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未想,開谷這一日依然是個陰沉的雨天,與昨日綿綿小雨不同,今日的雨下得特别大,像天漏了一個大洞一般,逼得今日打算啟程離開的一些世家不得不往後推延日子。
池鸢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紙傘往和光閣的方向走去,一路雨打殘花,一夜之間聖醫谷的季節好像變了,池鸢擡起傘檐看着灰蒙蒙的天色,這很不尋常,護山大陣的力量似乎更加微弱了,能剩給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什麼,你今日就要走?”雲安衾驚訝得一下從椅子上坐起來,由于起的動作太急,險些将桌案上堆積如山的書卷給撞倒了。
花漾坐在矮榻上,他瞧了池鸢一眼,垂頭拿起一卷書翻看了起來,看上去泰然自若殊不知他卻将書拿反了。他早就知道她會走,未想卻走得如此急迫,甚至他還來不及掩飾好自己不舍的情緒,不得不佯裝看書來收拾自己小心藏好的慌亂心境。
“嗯,事不宜遲,必須馬上走。”池鸢站在雲安衾的桌案前,說得淡然無謂雲淡風輕,就好像在談論今日午飯吃什麼一樣平靜。
雲安衾繞過桌案,不解的看着池鸢:“可是你總該給我個理由才是,為何走的這般急?”池鸢摘下腰間的玉墜還給她:“雲濯雪還未告訴你嗎?事情緣由我也不便多說,你自己去問他吧。”
“什麼?”雲安衾沒有收下玉墜,池鸢卻強行将玉墜塞進她的手中:“你親自去問雲濯雪,至于他願不願意說也是他的事了,我若說了便是洩密,安衾,來南浔一遭認識你是我的榮幸,放心,它日還會有再見之日,天涯路遠,就此告别了。”雲安衾神思恍惚,她将手中的玉墜握緊,池鸢的話讓她有些心神不甯。
池鸢走到花漾的矮榻前,她俯身蹲下看着花漾,花漾默默将書卷放至一旁強裝鎮定的與她對視:“你要走了?”“嗯。”“那你走吧,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就行。”“好。”
如此簡單的對話,連池鸢都覺得這不太附和花漾的性子,但她不會深究,她隻是朝他笑了笑起身出門,直到池鸢即将離開他的視線之時,花漾才忍不住喊住了她,他在心裡醞釀了好多要說的話,卻不想脫口而出的話就隻剩下那麼蒼白的幾個字:“罄月……我,路上小心……”
告别二人之後,池鸢順道去了藏書閣與兩個小少年告别,沈黎倒是表現得十分正常,但靈澤卻抱着池鸢的手臂哭了一場,那熱騰騰的淚水浸濕了她華美的衣衫,但她絲毫不介意,若按以前她的性子來說,便是聽見靈澤哭鬧也會覺得煩躁,不知不覺中她的确改變了許多。
池鸢本想去找謝離告别一聲,但自那一日池鸢說出了楚憐的下落之後他就仿佛人間蒸發一般,怕是早已秘密出谷探查消息去了吧。
池鸢站在和光閣前望着這巍峨高聳的建築出神,它身後屹立着一座更高的流雲樓,她不曾去過,她現在也不想進去,她徑直轉身回了竹苑,換下他曾送來的精緻衣裝,穿上了她自己的灰色道袍,别上竹笛,木簪绾發玉帶飄飄亦如當初一樣,挑挑揀揀間她想帶上的東西并不多,幾瓶雲安衾所贈之藥,一幅花漾的畫,其他的多了也是累贅。
九兒站在門外等了許久,直到池鸢準備好行裝出來她才問道:“姑娘不去同公子道聲别嗎?”池鸢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她如何知道自己沒去的?是了,這裡遍布着秋家的眼線,畢竟是攬月樓的樓主,這天下還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吧。
九兒見池鸢半響不說話,臉上恭敬的笑容也絲毫未變,她遞給池鸢一把傘道:“公子在流雲樓等着姑娘您,去與不去全憑姑娘的意思,公子并沒有強迫的意思,奴婢隻是一個傳話人,現話已帶到,還望姑娘一路保重。”
池鸢接過傘邁下竹樓,整個院子的奴婢仆從們全站在她身後恭送她出門,池鸢跨出院門看着門外跪了一地的護衛,心中終是動了恻隐之心:“我急着趕路便不去叨擾你們家公子了,替我轉達一下謝意,在南浔的這些時日多謝他的貼心照護,池鸢甚是感激,至此一别之後總有在再見之日,勿念。”
池鸢說完撐傘走出了竹苑,身後傳來一片護衛仆從的恭送聲,她勾起一抹笑,毅然決然的獨自走進這場傾盆大雨之中,無邊無際的雨幕瞬間就将她渺小的身影遮了去。
出了入谷的桃林大道也就真正離開了雲家的地界,池鸢撐傘走的很慢,四周皆是茫茫雨幕肉眼能見的距離很有限,她尋着記憶走到一道岔路口,擺在眼前的卻有三條路,一條是她來時山村小道,一條是寬闊的官道,另一條小路卻不知通向何處,池鸢猶豫了一會,還是選擇走那條來時的山路,至少進了山林大雨能帶給她的影響就不大了。
路過山間熟悉的張家村時池鸢腳步不曾停留,一身灰衣渾然與茫茫雨色相融,唯有那把素白的油紙傘在青綠的山野間遊走。
自離開雲家的地界以來,池鸢明顯能感覺到溫度在驟降,浮玉山外的寒風烈烈刺骨,豆大的雨滴擊打在臉上像冰霜一樣沁冷,但她卻不受其影響,任衣衫濕透也堅定不移的向前繼續行走,就這樣池鸢不吃不喝不論黑夜白日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出了南浔。
最後,她終于支撐不住尋了個山洞休息一夜,噼裡啪啦的柴火點燃了黑暗,石壁上映出的人影微微晃動,一陣呼嘯的寒風吹進了洞中瞬間吹滅了火堆,池鸢從神遊中漫步歸來,她睜開眼望向洞外的黑夜,卻才察覺到這場大雨不知何時被一場茫茫白雪代替了去。
皚皚白雪替代了火光照亮了洞穴,池鸢深吐一口濁氣,收拾行裝準備出發。冬日雪夜,深山之中指不定有什麼驚喜之物會出來。
洞外雪深三尺,寒風凜冽吹亂她纏好的發髻,池鸢戴上帷帽看着眼前茫茫白雪卻遲遲沒有邁出一步,下雪之後的山路更加危險,肉眼辨不出深淺更看不清懸崖和地洞,但這也難不倒她,無非是多耗費一些功力罷了。
若有人深夜誤闖進了這片山林,就會見到一幅永生難忘的奇景。隻見無邊柔和的月光下有一位衣袍寬廣的少女飄飛在幽暗陰冷的樹林間,她借着一石一木一花一草落足,飛越了皚皚白雪飛越了山川溪流,路過的每一個地方不曾留下一道腳印。
池鸢尋了好久,幾乎把附近的山脈靈眼都探了個遍卻什麼都沒找到,常言道深山老林總有奇異靈物,但對于這個世界來說,靈氣充盈之地還是占少數的,南浔形成如此仙境既有前人的遠見也有後人的努力,至于其他……噢,對了,池鸢終是想起來了,靈澤沈黎出事的那次,她正是被一隻梅花鹿引到了一處洞天福地之所,想必那裡應該會生出一些奇異靈草來吧。
“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