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做一名警察？”

麻瓜們的公交車顯然要比巫師們的騎士巴士要緩慢而又舒适得多，小天狼星坐在靠窗的一側歪着腦袋看向一片片綠色的影子向後退去，夏日的黃昏仍舊熱氣蒸烤，他勾了勾手将透明的玻璃從視線中撥開。

“事實上我從未想過我真的要做什麼。而我當時說我要做一名警察，我認為你可以把它看作是那種情景下的應激反應。”

佩妮輕輕在座椅的扶手上敲打着自己的指甲，她不時地低下頭去看自己早上剛剛塗過的純黑色甲油，熱熱的風刮過她黏黏的脖子，那些黑色像是讨人厭的蚊子不時地在脖子上擦過來擦過去，直把人面臨放假的好心情也全都擦抹殆盡。

“如果我說，我會做一名奧羅，也就是巫師界的警察呢？”

佩妮真相翻個白眼再對西裡斯義正言辭地說：“這聽起來與我并沒有關系，我無權幹涉你的任何決定，至少在目前這種一切都還沒有确定的情況下。”

好吧，但是佩妮不能這樣說。

原諒她吧，她對那晚大雨中的一切仍舊心有餘悸。

從小天狼星那雙向她看來的仍舊沉郁的灰色眼眸中就能讀取到這些信息，佩妮沒辦法那樣說，她也不願意這樣說。

“那就去做。”

風持續地從窗戶處灌進來，逆光向她看來的小天狼星看不清楚臉上的神情，他的黑發被夏季炎熱的風吹得淩亂飄飛，佩妮說完話後輕輕撓了撓自己的耳垂，真是莫名其妙。

明明隻是一句再正經而又嚴肅不過的回答，她卻渾身上下感到酥麻的癢。

小天狼星靜默無聲，公交車吱嘎吱嘎地緩慢向前開去，蟲鳴的混亂聲響中，佩妮的手指被他一根一根收攏在手心，熱氣隔着緊緊相貼的指根傳入血管，佩妮的身上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西裡斯，我想我得向你坦白一些事情。”

必須要在這個時候說出來，佩妮看向窗外已經隐約可見的海平面如此突兀地開口，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你可以向我傾訴任何事情。”

在這種時刻說她即将說出口的話的确是極端的不合時宜，如果這事情發生在她的任何一個朋友身上她想她都會罵一句愚蠢。

但好吧，她不是她的任何一個朋友。

“我想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逃避解決我們遺留的，要在今年暑假解決的那個問題。”

這趟開往海岸的公交車上已經不剩下多少人，三三兩兩的坐在巴士的後排或離他們更遠一些的位置，時不時傳來一些低低的私語聲使得整輛巴士在夏季的午後更讓人昏昏欲睡，直到佩妮這句話極輕又極重地砸在兩人狹窄的空隙中間，西裡斯才泛起的一丁點兒瞌睡在佩妮直視着他的那雙藍寶石中央消磨無影。

“妮妮……”

哦，她的手指翹起了細細的一個小刺，佩妮垂下眼睛用牙齒将那一絲皮膚扯起來向下撕開，于是那些血肉便如同芒果的核一般袒露，她快要把那根手指撕出淋漓的鮮血時被西裡斯捏在了手指間。

“西裡斯，你最好現在别說話。我總擔心我會說不下去。”

那雙仍舊淺藍透澈的藍色眼睛終于看向他，佩妮扯扯嘴角想要安慰他，然而那些臉部肌肉隻是僵硬地動了動，于是她看到那雙深灰色眼眸中僵直着脖子的女孩兒露出的一副别扭又難堪的表情。

“嘿。說這些話說得我都有些煩了，但我總得說，這畢竟困擾了我這麼多年呢。”

佩妮抿了抿嘴巴顯得有些緊張的樣子，她的語調都仿佛被夏風吹幹了。

“西裡斯，福祿考是很好的，矮牽牛也很好，當然了，那輛“火箭三缸”更是好得無以言喻。西裡斯，我現在回憶起來總覺得這好像是一場夢，我總在懷疑這一切是否隻是我和莉莉吵完架之後躺在床上的夜晚。你知道的，我總是如此的對一切都抱有懷疑的看法，我無法就這樣輕易地接受我們相識之後看起來美好的一切如此順理成章地落在了我的身上。誰都能說，我隻是一個壞脾氣的，沒有任何特點或者說優點的人，甚至就連我的名字，也隻是随處可見的矮牽牛。”

佩妮斷斷續續地說着，淚水并沒有如她預期的那樣滑落，她隻是這樣說着，語氣正常，情緒平淡，甚至就連語調的起伏也經由海水蒸過的濕潤熨過變得平整。

“四年了，從我們真正意義上認識算起，已經四年了。這四年來的每一天都仿佛在一天之内閃過的留影，我竟然在這四年裡從最初的抗拒厭惡，到現在的坦然與接納。真令人難以置信，我想我對于魔法世界的态度的轉變無疑與你脫不開關系，四年前的我絕不會想到如今的我與魔法建立了怎麼樣的鍊接，更不會想到我的世界又是怎樣被魔法世界所改變。”

所有打好的腹稿都在巴士不時碾過石子的咯噔之中斷了線，佩妮盯着西裡斯仍舊翻飛的黑發頓了頓，想起要給他剪頭發的約定。

“老實說，在那個雨夜，更深層面的魔法暴露在我的眼前，隻在莉莉的叙述中出現的“恐怖組織”出現在我的學校，更确切一點說，降臨在我的身上。當我意識到那些碎片上的血液或許是有我的原因而沾染上的那一刻，我幾乎是控制不住地發抖。我無法不感到害怕，西裡斯，要知道，我隻是一個，隻是一個……人。随處可見的人，而非巫師。”

“我真想逃離，遠遠地逃開，不再和你們魔法世界有任何的關系。”

佩妮長長地歎氣，脖子上黏膩的汗水粘着她長至肩膀的頭發讓她輕輕地晃動着脖子想要擺脫，一切在窗口的風吹過來時變成徒勞，那些碎發重又貼在汗水裡，直到西裡斯輕輕伸出手将她的頭發用腕上的發繩松松地挽在腦後。

“如果你想，妮妮，那就逃吧。”

毫無征兆的，西裡斯開了口，佩妮被他的話驚到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他眼睛，然而海浪拍岸嘩嘩有聲，那雙深灰眼眸中隻有一如既往的放任與縱容。

她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佩妮攥緊了手指，圓潤的指甲在手心裡印出小小淺淺的月牙印子，墜在感情線的兩端如同即将盛放的花的枝桠。

“可我不願意逃，西裡斯。”

巴士車的最後一排睡着一位或許剛吃完一艘船的長毛男人，白膩的皮膚随着熱風從窗口撲進來的頻率上上下下的蓋住震天響的呼噜聲的餘韻，小天狼星在随着巴士車晃晃悠悠的思緒被這聲音拉回來時陡然聽見佩妮輕到如同歎息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