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罐醒來的時候小炕上隻有他自個兒。
他揉揉眼睛,看着大亮的草屋,小小的叫了聲:“哥哥。”
沒人應,罐罐也不急,山下傳來喔喔打鳴時他哥哥就悄麼聲兒的起了,衣服偷偷穿上一半就叫他小罐罐給抓個正着。
哥哥這回卻不讓他跟着去,說自己丢不了就在屋後那片林子裡撿些新柴,而且他穿着借來的棉袍也不能在林子中亂跑。
今兒也就要還給人家了。
于是罐罐就被哥哥哄着又睡了個飽飽的回籠覺。
小孩醒了就閑不住,他學着哥哥給他穿衣服的樣子,照貓畫虎的攏了攏自己身上的秋褂子,腰間的帶子沒系都不知道,就想要從火炕上下去。
可這炕雖窄但高,他看了幾眼都有些不敢往下跳,于是倒着屁股磨磨蹭蹭到炕沿,先是探出一隻小短腿,然後慢慢往下滑,又踢出另一隻小腳,然後……
就被挂在了炕沿邊。
兩隻小短腿怎麼倒騰都碰不到地。
魏承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滑稽可愛的一幕。
“哥哥…救救……”罐罐都要急哭了。
魏承走過去攬着他的腰就把人放回炕上,笑道:“可真是膽兒大了,自己都敢下地了,忘了自己的小腿有多長了?”
他把罐罐抱上了炕就稍稍離他遠些,他打外面回來,身上沾了一身冷氣。
“醒了,就想找,哥哥。”
罐罐小臉憋得通紅,摸摸自己的小短腿,像個小老頭一樣哎了聲:“不争氣,哎。”
魏承笑得不輕,罐罐時不時的童言童語,實在可愛。
“莫着急,等你長大就好了。”
魏承摸摸他的頭:“先潔牙洗面咱們再用過早食,一會兒哥哥就要去豆苗家還袍子了。”
一聽到潔牙,罐罐就一掃郁悶神态,大眼睛亮亮的:“好!”
他可還記得山下郎中家的小哥兒笑話他不香香呢。
可等他真的被魏承抓着用灑上帶着淡淡茶香味牙粉的牙刷子上下掃動那一口小奶牙的時候,隻刷了兩下罐罐就不肯張嘴了,甕聲甕氣道:“哥哥,不刷了。”
“這才刷了兩下,乖罐罐,再來幾下。”魏承道。
“可是,可是罐罐的牙,很不舒服。”罐罐皺着小眉頭,眼睛也紅紅的,瞧着好不可憐。
魏承當真了,緊張起來:“哥哥刷重了?你是哪裡痛?”
“就是,就是這裡。”罐罐指尖點點腮幫,又點點嘴唇,皺着小鼻子:“還有這裡。”
刷的是牙齒怎麼會腮幫嘴唇不舒服呢?
魏承看明白了,哦了聲,裝模做樣的收拾牙粉牙刷子:“哎,原來是哪兒哪兒都痛啊,看來要找郎中叔來給罐罐治病了。”
罐罐黑眼珠提溜轉,搖晃小腦瓜:“不用的,不用的。”
“用的用的。”魏承道:“你還記得哥哥前些日子喝的藥嗎?小孩這兒痛那兒也痛,郎中叔就要給他們下藥方,藥汁黑黑苦苦,滋味難聞,我記得有個小娃每次聞到都會捂着鼻子說臭臭。”
罐罐就是那有犟種毛的小孩兒,小臉都皺成一團,還擡着小臉:“罐罐,不怕苦。”
“不怕苦好呀。”
魏承歎了口氣:“隻是咱們過兩日要去鎮上買米買面,許是還會路過那賣小食的攤子,你既吃了藥,那上次沒買成的糖糕糖人怕是吃不得了,哥哥尚且記得那糖人中有兔兒有虎兒……”
他話剛落,一隻小手就抓上他手邊的牙刷子,手的主人小臉繃緊:“哥哥,莫說了,刷罐罐吧。”
不怕苦但嘴饞。
魏承忍了笑,沒揭穿小娃,仔仔細細給他刷起了牙齒。
罐罐的牙像是糯米顔色,沒有黑點沒有缺齒,真是口好小牙。
村裡人潔齒漱牙的人家不算少,有銅子的會買些牙粉牙刷子,沒有銅子的會嚼幾片滋味清爽的幹芭子葉,有些不講究的一天嚼一天不嚼,頗為懶散不淨。魏承四歲時就有了自己的牙刷子,用的是秦氏的牙粉,說起來也是秦氏講究,不管她要什麼魏大年都樂呵呵的滿足她。
後來他沒了家,連飯都吃不上哪裡還會潔牙?隻是有一遭看到秦氏那頭有個舅舅張嘴就露出一嘴黑牙,味道熏人,魏承可不想變成那樣,每年秋閑時都在自己的背簍裡私攢了不少幹芭葉留着過冬用,眼下有了銅子買了牙粉牙刷子也就不用再費勁去尋幹芭葉子潔齒了。
說起來他們買牙具花了不少銅子,足足有一百文,不過分量是真足,兩枚牙刷子二十文,八盒掌心大小的茶香牙粉花了八十文,就算早晚潔牙,也能用上小半年。
“哥哥,罐罐,香香了嗎?”
罐罐一開始不喜歡牙刷子,可魏承刷牙動作輕柔,刷着刷着小孩也就沒有那麼不喜了。
“香香了。”
魏承又拿過那日買的桃花香膏,甫一打開就聞到一股桃子果香,他用指腹剜了些輕輕塗抹在罐罐有些皴紅的面頰上,笑道:“這回啊,更香了!”
罐罐高興不已,剛剛刷牙裝病的不快早就忘得一幹二淨。
洗漱之後,竈上的兩個包子和昨晚剩下的半鍋菜湯也熱好了。
待他們吃過,魏承揣好銅錢,提着清早打好的兩捆細柴,又背着棉花棉布罐罐的舊鞋還有從豆苗家借的袍子便下了山。
罐罐沒了冬袍子不能同他一道出門,且昨個兒秦氏來鬧,想必村中又不知傳了什麼瞎話,倒不如讓罐罐在家等他,他快去快回就好。
他到豆苗家的時候,隻有豆苗娘在,豆苗家的院子還是熱氣騰騰,一股煮沸豬下水的味道。
“嬸子,這袍子還給您。”
魏承将疊好的棗紅小袍子送到豆苗娘手中。
豆苗娘放下手裡的家夥什,笑着接過,将小袍子展開一看又上下摸了摸,笑道:“喲,一點也沒髒,承小子嬸子就知道你靠譜!”
“也是罐罐他自個兒仔細着。”
魏承看了圈:“豆苗玩去了?”
“沒玩,去山腳給我撿柴去了。”豆苗娘道:“這不到了年關你馬叔活也多,眼下還在姜河村和姜水村忙活殺豬呢,家裡沒了細柴,我抽不開身,就讓豆苗去給我撿些回來。”
“這柴火您用着。”
豆苗娘連推着:“你這柴火粗細有中,又捆得這樣好,是要拿到鎮上賣的吧?嬸子不急,等豆苗回來了再用也不遲。”
“這柴是我一大清早特意給您家打的。”
魏承笑道:“我有個事兒想麻煩您。”
豆苗娘看着魏承:“什麼事?”
魏承看一眼沒有關緊的院門,隻把背簍往豆苗娘眼前送了送,他低聲道:“您能不能幫我們做幾身衣裳鞋子,這個……”說着他從袖口拿出個錢袋子:“這二百文算您的工費,不夠您在和我說。”
豆苗娘貓腰翻兩下魏承背簍裡的棉花和棉布,粗布倒是稍一略過,震驚的看着魏承,壓低聲音:“承小子,你這是打哪發财了?”
魏承早就想好了說辭,道:“我将我幼時的長命鎖給典當了。”
“哎喲,長命鎖都賣了?”
豆苗娘唏噓一聲,接過魏承手裡的錢袋子,也不廢話:“嬸子不騙你,這二百文多了些,嬸子也不占你便宜,這針線和納鞋的千層底不用孬的,你是上山砍柴還是做工抗包準結實耐用!”
魏承道了聲謝。
豆苗娘雷厲風行,說幹就幹,把魏承帶進屋頭,先量身又繪鞋樣子,罐罐有先前借穿又合身的袍子還有帶來的一隻虎頭舊鞋,就算沒來也不耽誤做冬衣裡衣。
豆苗娘又道:“你們兩個都是小子,蹿得快,嬸子都稍給你倆做大半掌手,衣裳長了挽上一挽,鞋子大了就多墊兩個鞋墊子,能省些是些,成不成?”
魏承道:“都聽嬸子的。”
說完衣裳的事情,魏承又問:“嬸子,您可知咱村中誰家的地豆秋時出的多些?”
豆苗娘看他一眼:“你要多少?”
魏承垂眸思索一下,沒有露底,隻道:“我眼下手裡也就隻有幾十文,就想着先少買一些。”
豆苗娘道:“今年收成好,地豆價廉,也就一文錢一個,你若是想要,嬸子這裡有,你拿兩個回去烤着吃。”
魏承哪裡肯白要,最後随豆苗娘進了他家地窖,撿了二十個帶着泥還新鮮的大地豆,給了豆苗娘二十文,豆苗娘二話不說手速極快的又往他背簍裡塞了四五個。
魏承到底也沒在馬家碰上豆苗,罐罐還在家等着他他也耽誤不得,于是就和豆苗娘告辭,約定三四日後來她這兒先取罐罐的棉衣和裡衣。
魏承背着沉甸甸的地豆從馬家出來,就看到馬家隔壁幾戶人家的婆娘一邊看他一邊指指點點。
見他看過來又都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