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還是去裡長家望了一眼,見那村中唯一的青瓦大院子門戶緊鎖,門前的積雪都無人清掃才往回走。
看來是還沒回來。
魏承看一眼隻到他膝窩的小孩,對着這雙清澈的黑眸,認真道:“我不能帶你走了,我,我也是沒有家的,你跟着我也是遭罪,村裡也有許多好心人,不如你自己尋摸尋摸?”
小孩吸吸鼻子,點了點頭。
魏承松開小孩冰冷的掌心,背着背簍往前走了幾步,走出老遠也沒聽到身後有聲音。
他頓覺腿腳像是被灌了山泥,走不動半點路,回頭一看,那小孩還站在原地,皴紅色的小臉全是淚水,髒兮兮的小手一下一下抹着眼淚。
魏承深吸一口氣,眼眶倏地紅了,不知怎地他想起他娘改嫁時他也是這樣目送他娘走的。
隻是他娘頭也不回,如果他娘回頭看看哭成淚人的他能不能……
算了。
“别哭了,哎……”
魏承重新走到小孩面前,他像個小大人一樣歎了口氣:“我隻能帶你回去待一會兒,隻要裡長伯伯回來了就要把你送過去,讓他為你尋個好父母。”
罐罐抽噎着點頭,眼睛都被自己揉紅了。
這個小哥哥是好人,身上也很溫暖,還會給他尋鞋履褂子穿,罐罐是能聽懂話的可哥哥一走他就很難過很難過。
魏承摸摸他的頭:“你叫什麼?有名字嗎?”
罐罐反應了一會兒,将手裡的小泥罐往哥哥面前送了送,說得很慢很艱難,聲音極小,奶聲奶氣道:“罐、罐。”
“你叫罐罐?哎,等會兒……你不是啞巴?你隻是不太會說話?”
魏承有些驚喜。
這娃幸而不是啞巴,若是啞巴的話倒是真不好找收養的人家了,再瞧他身上眉心也沒有哥兒獨有的紅痣,看來還是個小漢子。
魏承指了指自己:“哥哥?”
罐罐睜着紅紅的眼睛,張了張嘴,緩慢又像小奶貓兒一樣叫:“哥哥。”
“我聽人說我娘也生了弟弟,想來也是和罐罐一樣可愛聽話的。”
魏承咳嗽兩聲笑了,笑了之後又愁悶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把罐罐帶回魏家。
視線落在罐罐和背簍上,這罐罐長得忒小,放在背簍裡倒是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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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承回來的時候魏家院子裡沒人,他快步回到柴房,還沒來得及将罐罐放下就聽到有人在哐哐踹門。
“魏承!魏承!你鬼鬼祟祟背回來什麼了!快開門!這是我家,你快些給我開門!你再不聽話,我讓你住茅房!”
“哈哈哈哈,野種就該住茅房!”
魏承咬着牙,狠狠握緊拳頭。
若不是藏了個罐罐,他必打這兩個小混子滿地找牙。
說起來這整個魏家都可以說是魏承的,魏田魏德是怎麼說出這不要臉面的話的?
魏承正是魏家老大魏大年的兒子,而那魏大年獵戶出身,憑着一身本事将癱了多年的老爹照顧到壽終正寝,将下面一群同父異母的弟妹養大,不僅蓋房置田,還給兩個弟弟說了媳婦,一家人的日子都在他的幫襯下過起來了,而他也因為年輕時捕獵傷了半面臉不太好娶親,直拖到快二十四才娶上新婦。
那成想後奶奶方婆子不做人,在魏大年最後一次進山被熊瞎子啃掉半邊身體養了一個月死了後,什麼都不想給就和魏承娘倆分了家。
可他們沒料到魏承的娘秦氏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格,前腳分家後腳她就偷偷賣了魏大年僅剩的四畝田,帶着四十兩銀子和四歲的魏承回了隔着一個村子的娘家,守孝期三年一過人家就嫁給同村一個富戶做續弦,然後就把七歲的魏承丢回了茂溪村。
魏承到現在還記得去年舅舅外祖把他丢回魏家說的話:“這是你老魏家的種,你們都不要,那我秦家也不要。”
兩家人扭打在一起,最後還是茂溪村的裡長趕來了制止這場罵戰。
裡長是個明白人,三兩句話就把魏家人說的無地自容,秦家人趾高氣揚的走了,最後讓瘦得沒有人形的魏承留了下來。
魏承其實不太在意,因為不管在外祖家還是魏家他都是不被歡迎吃不飽飯的。
而且兩家人都看不上他,都罵他狼心狗肺,因為誰打他他打誰,打不回去就硬生生挨着,被打得鼻青臉腫,也絕不哭一聲絕不求饒;給他飯他就吃,不給他就自己找;讓他幹活他就幹,但這從中的便宜他是要偷偷占的,如果不占便宜魏承怕是早就餓死了。
這柴房原本是魏承一家三口的房間,隻是這幾年間被改成了囤積柴火和破爛堆積的雜房,索性還剩下一張床闆,魏承也算是有個窩睡覺。
他讓罐罐藏在了堆積很高的柴火與牆壁的一道小縫隙裡,然後打開了門,便看到了一胖一矮的魏田和魏德。
魏田這個瘦黑的矮子是他二叔家中次子,今年九歲比他年長一歲,因為有個會讀書的哥哥魏志沒少在魏家和村中作威作福。
魏德是三叔家的獨子,很受方老太太和未出嫁的小姑魏琳琅的寵愛,平日裡經常偷偷給他開小竈,又白又胖,才八歲就胖得連眼睛都找不到了。
魏承冷冷道:“什麼事?”
魏德仗着個子小靈活的鑽進柴房,指着地上的背簍道:“你進來的時候我還看到你這裡沉甸甸的,怎麼現在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