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官話落後,大食堂内鴉雀無聲,許多視線在1022身上遊走,所有人都在好奇地觀察着這個新來的士兵。
那名長官見大夥兒的注意力都放在1022身上,略有些不爽,冷笑着重複了一遍:“我說歡迎1022。”
士兵們這下才反應過來似的,用力鼓起掌來。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一隻不老實的虎爪從旁邊伸出,向1022的腦袋上摁去。1022反應迅速,立即用兩指夾住刀片,劃向那隻沖自己襲來的虎爪。
那隻虎爪的主人顯然早有預料,立即變換策略,反抓住1022捏着刀片的手,用力掰向一邊,而1022也迅速變換策略,将指尖的刀片往上一彈,換另一隻手來拿。
這虎爪的力氣比自己要大上一些,1022深知打人需打要害的道理,她沒理另一隻向自己腦袋上伸來的虎爪,捏着刀片劃向這隻西伯利亞虎士兵的頸部。
去到一個新的軍事基地,需要殺個士兵給自己立威,才能讓那些雜碎别來煩自己——這是1022在東南海軍養成的思維定勢。
但這時的1022到底還嫩,光想着刀片比虎爪給人直接帶來的殺傷力大,她抱着自己會受傷也要叫這隻西伯利亞虎士兵好看的想法出手,卻忽視了貓科動物基因給人形獸所帶來的敏捷程度。
虎爪先一步摁在了她的腦袋上,用力揉了揉她的頭發,而她因為這個不帶惡意的揉搓及時收手,刀片隻在對方的脖子上劃出了淺淺的一個血痕。
“嘶——疼疼疼疼疼!”雌性西伯利亞虎人形獸誇張地叫了一聲,屈指彈掉1022指間的刀片,将那刀片收進自己的腰包裡,“沒收,小孩子家家的少玩刀具。”
這隻西伯利亞虎松開她的手腕,攬上她的肩膀,并不在意脖子上那道淡淡的傷口,帶着她往食堂的取餐窗口走。
“我叫嘉南,大夥兒都叫我南姐。你這個時間來還沒吃過午飯吧?走走走,姐給你推薦我們這兒的幾種好肉……”
1022在嘉南的臂彎裡擡頭,對上了這隻西伯利亞虎滿含笑意的金色雙眸。
嘉南的手臂肌肉很大塊,雖然雙手是虎爪手,卻和正常的人手一樣靈活,幫1022打飯舀湯夾肉挑刺都做的又快又好。
有了嘉南當這個帶頭人,其他的士兵出于好奇,也來和1022搭話。1022長這麼大,第一次處于一個衆人對她全是善意和好奇的環境内。
她耳朵聽着士兵給她介紹西南海的種種風物,眼前是一盤嘉南給她處理好的肉,不知道哪個士兵還給她拿了一杯胡蘿蔔汁,問她需不需要加糖塊。
“……要。”1022說道。
“要謝謝人家啊。”嘉南又揉了揉她的頭發。
1022愣愣地說道:“……謝謝。”
一群士兵看着紅毛小姑娘呆呆愣愣道謝的樣子,覺得有趣,紛紛大笑起來。
在一片并無惡意的哄笑聲中,1022看向嘉南的脖頸,先前劃下的那道血痕已經開始往外滲血,血不多,嘉南本人似乎也并未察覺到。
1022擡手,想要給嘉南擦一下脖頸上的那點血,但她猶豫了一下,最終什麼都沒做,轉而拿起了餐叉。
西南海軍……和東南海軍不同。
西南海的氛圍好,藍天碧海,風景也好,士兵們會開着汽艇,帶她偷偷出海兜風。有時大夥兒天不亮就起來,去沙灘上撿那些還沒來得及随潮水回到海中去的海星與貝殼,看海平線處噴薄而出的紅日。有一回嘉南撿到了一顆珍珠,便将那顆珍珠拿去賣掉,換了錢買酒給大家喝。
那是1022第一次嘗到酒水的味道,她小口嘬着杯子裡淡黃的酒液,驚奇于這怪異味道所給她帶來的超凡體驗。
她被戰友們當做小孩子照顧,犯錯了也會挨訓;她在這裡第一次發自内心地大笑出聲,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笑意能叫人如此暢快。
她還在這裡,第一次知道究竟何為悲傷。
“死亡”——這在軍隊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1022也早已習慣了士兵的死亡,她認為那些會死的人都是能力不足者,活該被子彈取走性命。
可嘉南并不是能力不足者,這隻雌虎的力量比西南海軍中的任何一隻人形獸都要強,這名叫嘉南的士兵在1022的心中是應當長命百歲的那類人形獸。
“你的敵人……從來……不是我們……”
斷爪的虎倒在灘塗上,利齒被鈍器打碎,滿嘴是血,說話有些含糊不清。1022盡力地趴在地上,将自己的人耳貼近嘉南染血的雙唇。
“南姐……”她顫聲喚道。
“我從來沒有将你們當做我的敵人。”1022哽咽着說道。
嘉南笑了。
“那為什麼……初見時……要刀刃相向呢?”
為什麼?因為從前沒人教她摸頭是善意的舉動,也沒人會友善地來觸摸她的發頂。
嘉南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人,西南海軍是這麼做的第一軍。
“想不通就别想了……幫姐個忙——我的槍裡還有一發子彈。”嘉南偏頭吐出口中鮮血,血液濺在自己的肩頸上,她沖1022咧嘴笑道,“拜托了,讓我解脫吧……疼死了。”
她似乎是想最後摸摸1022的頭發,那屬于鳥類人形獸的柔軟毛發手感好,隻要摸過,沒人會不喜歡1022的這頭紅發,但她的爪子斷了,雙手根本擡不起來,于是作罷,隻能看着那柔軟的毛發眼饞。
……像日出一樣的紅發。嘉南心想,自己要看不到天明了,就拿1022的紅發當做日出吧。
“好好活着,活到援軍來救你。”1022的大半面容遮蔽在陰影中,遠處燈塔的光芒照射不到嘉南的身上,導緻她隻能看見1022的紅發,在黑夜裡燃燒着。
這個小紅毛,可是這次行動中唯一的希望。
嘉南輕聲哄道:“來吧……我做好準備了。”
1022擡手,輕輕擦去嘉南脖頸上鮮血,像隻小獸一般緊緊地貼在嘉南身邊,不願離開。
退潮的海水來不及帶走海星與貝殼,也來不及沖刷掉灘塗上的血迹。1022站在天不亮的海邊,耳畔再沒有了同伴的歡聲笑語。
——隻餘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