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平直的肩膀,以及唯一露在衣衫外的一截脖頸。
并非雪白瑩潤的,而是雕像特有的摻雜着灰調的死白,如同在絕美油畫上抹上一筆幹涸的白色顔料。
但他們都看不見神像的臉,明明近在咫尺,卻像掉進霧氣森然的泥沼裡,越要擡頭,越往下陷。
不是看不清,是無法被看見。
謝沉臉色有些難看。
難以遏制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沉,冷汗順着額角滴落在大理石台階上,竟然暈染成一團。
鹿霖提着長袍下擺,一步一步走上台階,在神像腳邊跪下。
祭台前一片寂靜。
随着鹿霖的動作,衆人接連跪下。
仿佛海浪拍打沙灘,沙礫們無妨抗拒地被裹挾着抵達。
一排又一排,連綿海浪伏倒在巨大的神像下。
謝沉眼前一片眩暈,四肢沉重,幾乎喘不上氣。就在他準備氪金上道具的時候,一陣劇痛傳來。仿佛被什麼野獸咬了一口,手背頓時鮮血淋漓。
他垂下眸子,江阿花同學仰頭看着他,五官明媚地晃眼。
還有一隻剛剛磨完牙的小骷髅心滿意足鑽回江同學的袖子,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我不跪。”謝沉知道她在好心提醒自己,沒有理會流着血的手背,輕描淡寫看着她。
白芷不跟他客氣,再次召喚出小骷髅一腳踹在謝沉的膝窩,然後在他即将踉跄跪地的時候一把拖住。
“沒讓你跪,蹲着就行。”白芷松開他的袖子,嫌棄地甩了甩手。
還挺沉。
謝沉迅速回頭,竟然沒發現罪魁禍首。
白芷當然不會和他解釋。
......
謝沉心平氣和又安靜如雞地和自家準聖女蹲在地上,好似兩個逃課的小學生,漠然又鄙夷地看着其他人或恭敬或裝作恭敬地對着神像虔誠磕頭。
亞麻灰雙手抱胸跪坐着,上半身歪歪倒倒,就差沒把擺爛兩個字寫在臉上了,眼神繞着鹿霖滴溜轉,也沒人管他。
儀式十分漫長,在白芷困得要睡着的時候終于看見鹿霖站起身。
與此同時,不能忽略的還有頭頂那座壓迫感十足的神像。
仿佛一雙眼睛從寂靜暗夜中緩緩睜開,輕輕瞥過來,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卻讓所有人的頭皮劇烈一痛,漫天黑暗劈頭蓋臉。
烈日當空,是直視太陽後的短暫失明。
似乎被這威懾意味十足的一眼怔住,好幾個已随着鹿霖站起來的玩家紛紛面露痛色,又蜷起身子跪了回去。
但也有包括聞野在内的幾個玩家對神像的異樣絲毫未察,帶着各自的聖子聖女揮揮袖離開。
漸漸的,祭台上剩下的人越來越少。
頭頂的陽光炙熱滾燙,活着石闆上蒸騰的熱氣讓人汗流浃背。
高台上視線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白芷深呼吸一口,撞了撞謝沉的胳膊,“這神像有點邪性,我們這種冥頑不靈的怕是要完。”
說完将他剛剛被啃的鮮血淋漓的手拉起來。
謝沉靜靜看着她。
白芷将額頭抵在他手背上,沾了血的地方被反複磨蹭——
謝沉非常絲滑地理解了她的意思,緩緩抽回手,“江同學連祂都敢騙。”
白芷大言不慚,“學霸才是最會騙人的。”
謝沉擡起胳膊,毫不猶豫跟着蹭了滿額頭的血。
于是從高位看下來,便是這兩人無比虔誠地垂首低眉,額上還因為磕頭太認真而破了皮流了血。
不久,頭頂的壓迫感漸漸散去。
兩人做戲做全,假裝扶着麻木的膝蓋痛苦起身,臨走前還不忘朝着神像深深一拜。
就在他們走下第一級台階的時候,一道尖叫聲在耳邊炸響。
從彪形大漢的粗犷嘶吼到貓吟般的細弱。
縱然是那些過本無數的老玩家,也從沒在同一個人口中聽到過這種異樣的尖叫,一時間隻覺得頭皮發麻。
白芷猝然回頭,高高的祭台上,一個紙片人飄在半空中。
是字面意義上的“紙片人”和“飄”。
眨眼間就被抽幹内髒和骨骼,祭台上甚至一滴血迹都無,惟有一具人皮模樣的東西像斷線風筝般越飛越遠。
陽光高照,萦繞在神像四周的黑霧絲毫沒有散去的迹象,遠遠望去似黑雲壓城。
那黑霧中心裹着的臉依舊看不清五官,神秘莫測。但白芷偏偏感覺到,那張臉上露出一種類似于餍足的笑意。
人皮風筝消失在空中。
祭台上還剩下的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全都忘記了反應。直到鹿霖的聲音從高處傳來:“這,就是不夠虔誠的代價。”
悠遠飄渺的音色,視萬物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