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泱這番情緒充沛而又語調真誠的話,任誰聽了都覺得,這兩位同案的人界公主與天域神君,像是一個為了報恩,一個為了事業,這才湊在一起。
若論起男女之情,若是摻雜了過多其他的情感,倒是讓人覺得這紅塵情緣淡了不少。
倒也不稀奇,想想宸绛神君三千年歲月裡,活得比他那霜域宮還要冷上三分,不曾主動結交好友,不曾與女神仙主動搭話。溫和的語氣裡隻要認真聽總是透着距離感,這個距離感也很是微妙,似乎不是出自本心,又似乎是自然而然的,眉眼不見興味,也不聞悲喜。
曾有宴席上主動搭讪的女仙說過,就宸绛神君這個脾氣,怕是天柱塌下一角,也是能眼都不眨一下平靜地那擎天的柱子修補好的。
這三千年唯一的例外,便是這難闖的情劫了,任誰也沒想到,本是看過萬千情念糾纏的神君,這劫闖過去險些丢了半條命,這也罷了,竟跟曆劫的那位凡人還能有第二段緣分。
旭泱說罷,大帝倒是沒再提什麼,兩人中間坐着的宸绛神君也不出所料,安靜得自斟自酌,似乎也沒因這段閑談勾出一絲情緒一般。
有歌舞樂姬步伐輕盈旋轉到中央的高台上,樂姬懷抱琵琶素手彈出一個激昂歡快的樂章,十數名舞女踏着曲調變幻舞姿,眉目含情眺向四方。
場面氣氛變得熱烈起來,酆都大帝也溫和了臉色,笑着接下來人的敬酒。
宸绛與上前敬酒的天兵含笑對飲,待這天兵離開後,他神色矜持守禮,為旭泱斟滿酒爵,擁她起身,又拿起身前青銅酒爵,步履從容氣質驕矜。
他二人緩步走向酆都大帝的案前,宸绛朗聲道:“此行受天帝所托,襄助酆都平定禍亂,幸不辱命!”
酆都大帝眼神清明,不見半分醉态,此刻亦是與他輕碰銅爵,又與這一旁的旭泱舉杯示意:“神君客氣了,還要多虧神君、公主與諸位天域将士出力助我們酆都,待明日回天域述職,本帝亦會向天帝陳情。”
幾人自是飲盡爵中酒水不提。
天域之上,規矩冗雜,為神為仙之人,要想得道,飲酒不可酣醉失态,吃□□細卻不可貪多,可以締結神仙道侶卻不可耽于情色享樂,職責在身不可延誤天機不可耽擱要事……天域中神仙若是修得大道,壽數幾近無窮,而沉迷酒色享樂者亦有許多,離修得這漫長無盡的大道或許遙遙無期,亦或許隻差毫厘寸步……若是論起來,天域中的神仙,心中的七情六欲總歸是三界之中最能收放自如的。
而僅三千年便能勘破情劫的宸绛,算得上是這最能自我收束、心無雜念的年輕神君。
是以天帝便也格外重視這神君,三千年中宸绛神君每次的述職是年輕一輩中可以與老一輩一起拿到會上借鑒觀摩的。
按天域的規矩,這位積累幾世善緣功德的人界公主這輩子人界陽壽盡了之後便能飛升成仙,卻也因了這善緣功德這輩子降生在龍脈氣運蒸騰穩固的雲國皇室,這才在冥冥之中被選做神君曆劫之人,成為一枚天界證道的棋子。
天域之中七情六欲淺薄,而天帝眼中,成仙飛升者衆多,旭泱這種因善緣飛升的,若能為神君得道成為鋪路石子,也是一件尋常小事。
天規曾言:“天域之中下凡曆劫者,須知凡間種種皆為虛妄,情緣執念均為雲煙,若是度不過凡間劫數,輕則削弱千百年自身神力仙力,重則魂飛魄散不得轉生,為天域所不齒。”
天規亦有言:“凡界被選作天域曆劫之人親緣者,多為大善大功德之人,其中不乏飛升之人。人界情緣牽念過重不利修行。渡劫神君仙者不可與這類飛升之人産生勾連,不可再起塵緣舊念。”
故而,宴席上衆人皆将主位上的交談看在眼裡,心知若是宸绛神君的渡劫親緣,便是飛升也不會再有更多牽扯了,莫不如将這場人間的南柯夢視作鏡花水月的一場露水情緣而已。
便是這位人界公主想有什麼,也是不大可能的,即便是幾日前這位公主又救了神君出困境又能如何?
莫說二人之間看着沒多深的情愫,即便是神女有意,襄王無心便也成不了什麼大事。
席上有酆都盛産的美酒,與天域上的果子酒相比,烈了許多。
天兵天将在天域之上也極少有醉酒的時候,此番既是在陰界,又有陰界大臣頻頻勸酒,難得暢快痛飲一番。
半壇酒下肚,皆是醉意朦胧之态。
既有宸绛神君在場,任誰醉了這位神君可不會醉酒誤事的,于是衆将士将心擱在肚子裡,又飲下許多美酒,歡笑散場,前去營帳休息。
宸绛飲下一杯酒,案上酒壇已空,他再次與大帝舉起銅爵,步伐穩重,面色如常:“大帝,天色已晚,明日還需回天域述職,在下需得回去休息了。”
大帝坐直身子,朗聲道:“諸位盡興,便是我酆都的樂事。沒什麼事,神君便先回去休整。”
他看向宸绛身後之人,又蹙眉道:“宴會開始前本帝看了寝帳安排,還是替神君留了從前那頂帳子,如今大家都回去休息了,未曾替公主布置新的帳子。”
宸绛思忖片刻,這才回道:“即然如此,左右隻是一夜休整,便無需再興師動衆了。公主殿下與我一個營帳即可。”
大帝點點頭,輕聲說:“左右你二人明日之後……陰界沒那麼多規矩,有神君在,公主也可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