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子心思單純，為人君者本該無情，多些曆練也好……江城那個叫阿木的孩子，還有那些孤兒，你太在意了。如今，子殷，你的仇恨時常因為那位公主動搖，心性純善又如何能成事，為父不允。”

靖遠侯宋鶴朗摘下青年面上縛着的絹綢，撫上他的眉眼，看着宋期下意識地躲避和畏光，遺憾道：“若是你兄長在，為父可以許你潇灑純良一世，可惜……子殷，為父不知你為何怕黑，不過，正可以趁此機會，面對你的弱點，待你不再怕了，為父便治好你的眼疾……”

說罷，未及反應，宋期隻覺得後頸受力，再無知覺。

“郎君，郎君……”

有女聲輕柔傳來，帶着一絲牡丹香。

宋期昏迷中驚醒，殿下麼？不，不是她，聲線固然相似，近處的香氣中缺少了一分山茶香。

他躲開那人靠近的手，厲聲問：“你是誰？此地為何處？我昏迷了多久？”

那女子緊忙跪下，柔聲道：“郎君，妾名喚絮兒，是主君派來伺候您的，郎君昏迷了兩日有餘。”

“你的名字？哪個字？”宋期蹙眉問。

女郎怯聲道：“主君所賜，蒲柳之絮。”

宋期嘲諷笑：“主君真是好大的威風啊。下去罷，告訴他，他的兒子當慣了殿下的侍君，身旁無需侍奉，你從哪裡來的，就回哪兒去。”

耳旁是女郎略帶刻意的嗓音，宋期拂袖擲下床邊小幾上的瓷杯，沉聲道：“你不是她，那人找你想必也廢了一些手段，可惜，裝的再怎麼相似，你與她，也不是同一人。我不知道那人許你多少銀錢還是名利，我的手段不想用在女子身上，想必女郎也不想嘗試吧，滾下去。”

這一年來，無論是報仇還是輔助旭泱站穩腳跟，宋期見過的用過的陰私手段不知凡幾。忘魂蠱毒雖已解去，蠱蟲對心性的影響也已消失，他内心的偏執與漠然終究是無法忽視。

屋内再次寂靜，青年身形單薄，他竭力忽視對黑暗的懼怕，掌心擡起，想借着些微不同的暖意靠近窗子，他安靜順着那縷冬日裡的窗中透出的暖，一步步走向光。

腦海中是大理獄中近乎讓人窒息的幽深晦暗。

宋期顫抖着彎下身子，又強撐着站起。他一遍遍試圖壓制住心中的懼意，一遍遍告訴自己，隻是看不到了，他如今身在寬敞的屋内，不再是那個牢獄。

他神思混亂，是始終堅守侯府清白的信念，為了報仇變成了自己厭惡的樣子，是靖遠侯的字字句句，是殿下全身心的信任，是前世今生的牢獄刑罰，是世人的唾罵，是兄長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想要維持清醒，如同瘋魔般呢喃絮語，殿下……殿下……旭泱……安瀾……我與他不同的……要回去的，還有人等着的……殿下，不要恨我……

宋期蹒跚朝着光亮走去，口中嘔出鮮血，兩日未進食的脾胃傳來反抗的絞痛，撕扯着五髒六腑般，他扶着窗前的桌案，脊背佝偻，嘔出的是鮮血混着胃液的髒污。

昏沉中依稀聽得案上瓷器的落地碎玉聲，他恍惚間擡眸，窗子的光透過來，眼中滴下強光刺激流下的晶瑩，自我保護般的，似是空氣中傳來女郎衣袂翩跹間沾染着山茶香氣的牡丹花香，他近乎乖順地笑着，獨自一人的屋内，溫柔而又帶些欲色，似是誤入凡世，引人而不自知的妖。

“殿下，我好難受……殿下，您來了……奴很害怕，這兒好黑……”他笑着，朝着無人處求救般，竭力擡手，像是觸到了什麼，“殿下，您說過的，若是懼怕黑暗，便尋您的……好暖，是白日麼？……我不怕的……子殷有殿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屋内變得有些冷，有仆從聲音由遠及近，停駐在門外，是準時送來的飯菜。

“郎君？郎君可醒了？主君今日事忙，無法陪郎君用餐食……”

宋期離開窗邊，整理衣冠，聲線冷清，是舉止有度的都城貴公子，像一個演技精湛的台上戲子，千面變幻，善于僞裝。

“進來罷。”

這一年來，他最擅長的便是僞裝了，于人前不肯暴露任何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