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浩渺派收徒第一法則便是不要貪戀紅塵者。耽耽因是我的親女兒，因有親情便被排除在外，這可叫我如何收你呢？”雪夜鐘開始刁難。

江豇好多麼機靈，倘若真是不想收自己，直接趕走便是，哪還需要扯這些廢話，當即辯道：“前輩此言差矣，若是隻要斷情絕欲者，那到寺廟裡去捉幾個小光頭即可。但人活在世上，哪能沒有七情六欲呢？”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顧耽耽，冒着要被打死的風險繼續大膽發言：“您身為傳承掌門，不也誕下了這位小師妹，總不能說是有感而孕吧？”

雪夜鐘不怒反笑：“繼續說。”

“我認為收徒首先最重要是找到資質優良的人選，使得門内傳承不斷。前輩現在有找上門來的徒弟卻不收，難道指望有人能收服山中百頭大虎來到您跟前嗎？那恐怕不是拜師而是踢館了。其二要點便是緣分，前輩與我母親有緣，我覺得我與小師妹也很有緣分，前輩不若将我二人同時收入門下，将來本門派定可大放異彩！”不知道是誰給的勇氣，江豇好竟然給雪夜鐘畫起了大餅。

不過他的油嘴滑舌并沒能說動掌門，倒是也沒有被驅逐，他還是要經受一些考驗的。浩渺派可不是什麼小門派，每一代都才人輩出，或驚才絕豔或驚世駭俗。娘親的書信裡還有些八卦，比如雪夜鐘的相好是如今紫薇星宮的一把手，因理念不合而決絕分手。

江豇好已經開始做些青梅竹馬的美夢，比如他回京進入紫薇星宮，認識了跟在父親身邊的小師妹，兩人手拉手共同學習，走向美好未來。而殘酷的現實是，他每天被老虎追的上蹿下跳，而顧耽耽根本就不理他。

“這不是你的錯，此地與世隔絕，耽耽又本性涼薄，與我這個親娘都不甚接近，更何況是你？”雪夜鐘對此感同身受，女兒那麼可愛，卻抱不到，真是令人難過。比起人類，顧耽耽更喜歡跟老虎們呆在一起，睡在榕樹下，赤腳奔跑如同山中精靈。

江豇好第三次數錯紫雲英的株數時，山風裹着潮濕的土腥味襲來。他蹲在藥田苗圃邊，擡頭望向天際翻湧的鉛灰色雲層。暴雨将至，雪夜鐘閉關前可是特意囑咐他要照顧好這些靈草。

“喂！小師妹！”他沖着西側崖壁大喊，驚跑幾隻正在啄食野果的鼠兔。顧耽耽聽到喊叫也并不回頭，照例抱着她那柄纏滿藤草的木劍，像片青苔似的貼在凸起的岩石後。自師父閉關這七日來，她始終同江豇好保持着三丈遠的距離，連每日送來的飯食都隻用樹枝挑着竹籃取走。

雷聲轟隆，第一道閃電劈開了藥田上空的霧霭。江豇好顧不得穿蓑衣，抓起竹簍便沖向最危險的懸空藥圃。那些龍血藤正瘋狂扭動，血紅葉片在狂風中簌簌作響，大有馬上死給你看的架勢。顯然是保不住了，江豇好隻能銀剪将能搶救的速速截下，殊不知混着碎石的泥流已要蟲到這邊來。

幾隻小虎正在高處焦躁徘徊，它們已經看到山洪裹挾着千年古松的殘骸，正朝着種植冰蓮的寒潭奔湧，卻不知該如何阻止。

江豇好聽見了奇異的呼哨聲，這聲音既像是雛鳥破殼的脆響又像是山泉擊石的清音，穿透雨幕刺入耳膜。他抹開糊住眼睛的雨水，看見顧耽耽立在最高處的望仙石上，女孩雙唇未動，喉間滾動的低頻震動卻讓整座山崖微微震顫。

老虎們突然分成三角陣型沖向泥流，利爪掀起的氣浪竟将洪水劈成數股。江豇好這才看清它們口中都銜着靈石。可沒有一頭留在師妹身邊保護她，他剛要出聲提醒，腳下踩着的平台突然崩裂。

失重感襲來的瞬間，江豇好本能地抓住一叢龍血藤。帶刺的藤蔓割破掌心，血珠還未滴落就被雨水沖成淡紅的絲線。他看見顧耽耽猛然轉身，袖中飛出草繩朝他扔來。

“抓緊！”這是江豇好第二次聽到顧耽耽說話，少女的嗓音像冰層下湧動的暗流。草繩纏上他手腕時，數十根細若發絲的草莖突然暴長，尖端深深紮進岩縫。他借着繩索的拉力翻身躍起，卻見顧耽耽因分心指揮虎群，被暴漲的洪水逼到了斷崖邊緣。

浪頭拍來時，江豇好蕩着草繩一躍而起，抓住師妹的手一起撞進半山腰的虎穴。三隻濕透的小虎緊跟着擠進來，洞穴瞬間充滿帶着腥膻的大貓味。

“你的手。”顧耽耽突然開口，江豇好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掌已經慘不忍睹。女孩掏出剛剛搶救下來的冰蓮，摘下葉片厚厚敷在傷口上。

江豇好十分不好意思有九分是裝的：“我就這樣用了師父的藥，不太好吧。”

女孩搖了搖頭：“不會。”

她還是惜字如金，這種情況下，江豇好也不好再耍寶。子夜時分，山洪的轟鳴漸漸化作檐角滴答。江豇好數着顧耽耽的呼吸聲，發現她蜷縮的姿勢與洞外守夜的小虎如出一轍。他剛想靠近一點，體型最大的那隻老虎突然叼來塊溫熱的山岩，不偏不倚塞進兩人中間。

雪夜鐘出關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面：兩個渾身裹着泥漿的少年人依偎在虎群中間，被當作分界線的岩石上擺着搶救回來的龍血藤花苞。藥田東側雖然損毀嚴重，但西側的冰蓮反而因禍得福。顧耽耽指揮虎群搬運的靈石，竟在洪水中形成了天然法陣。

“你們做的很好。”雪夜鐘突然出聲，驚得江豇好差點打翻懷裡的藥簍，“在天災下盡量護住了藥田，還互相幫助彼此。我或可考慮正式收下你們了。”

兩人呆住不知該作何反應，最大的那隻雪虎突然用頭頂了頂江豇好的後背，把他撞得踉跄着貼上顧耽耽的肩膀。

他牽起師妹柔軟的小手，再沒被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