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炸開第一道靛紫雷光時,漁村老叟正蹲在灘頭補網。他渾濁的瞳孔裡映出九重雷鋒倒懸的異象,鹹腥海風突然裹來鐵鏽味。三百裡外的霆都,兩尊纏鬥的雷神虛影将夜幕撕成蛛網,那些裂痕裡墜下的不是星光,而是裹着硫磺味的焦黑雷屑。
京城觀星台,欽天監的銅壺滴漏突然噴出青煙,城中更鼓聲亂作一團。牲畜集體驚欄,豬兔啃斷了圈門的鎖鍊,騾馬焦躁不安,頸間的銅鈴無風自鳴,似有大難将至。
最靠近戰場的霆都城外樹林,王寡婦抱着發燙的陶甕縮在地坑中。頭頂傳來萬馬踏破天穹的轟鳴,泥灰簌簌落在她散亂的發髻上。幼童更是被驚得丢了魂,親眼看見墜落的碎雷将百年古槐劈成琉璃狀的空殼,焦黑樹洞裡飄出帶着人臉的雷火。流民此刻哪還敢去撞城門,陰陽魚也感到膽寒,勸聖女速速離開:“此地不可久留,恐會殃及池魚。”
聖女卻異常興奮,反而在沙地上寫下新的谶語:“天律崩殂處,凡人食劫灰。”陰陽魚更是無語:“那你還不走?”
“你沒聽過什麼叫富貴險中求嗎?”
昭法真君的符法雖不及她師兄精專,卻也能做到虛空畫符,九重刑台自雲層高處轟然墜落。虛形的《雷霆都司律典》嘩啦翻卷,千百道紫金雷索從書頁間迸射而出,每根鎖鍊末端都拴着獬豸頭顱形狀的雷楔:“不知來處的妖物,也配執掌雷部權柄?”雷楔撕咬處,瞬間爆開焦黑血洞。
‘鈞司玄君’踉跄後退,掌心無意按在翻湧的雷雲上。雲層裡沉睡的原始雷精突然蘇醒,順着她指縫鑽入血脈,三十三重天外炸響太古雷暴的殘響,她的瞳孔化作兩團跳動的靛青色雷火。
“此乃天授!”‘鈞司玄君’嘶吼着扯斷纏繞在右腿上的雷索,被扯碎的紫金雷芒竟在她掌中重凝成玄鐵色雷戟。雲海深處傳來夔牛低吼,七十二座雷峰虛影在她身後浮現,每座山峰都纏繞着未經馴化的原始雷蛇。
昭法真君冷笑掐訣,律典中飛出三百枚雷部斬妖令。令牌化作金甲雷将結成羅天大陣,刀鋒所指處皆浮現罪仙受刑的虛影。卻見‘鈞司玄君’忽然将雷戟狠狠刺入自己心口,噴湧的神血裡翻滾着混沌初開時的劫雷,那些金甲雷将突然僵立半空,甲胄縫隙裡鑽出無數雷藤。
“你翻書習來的規矩雷法...”‘鈞司玄君’染血的指尖劃過雷藤,藤蔓上瞬間綻放出雷光凝聚的曼陀羅花,“可困得住洪荒雷澤裡孕化的自然道韻?”
花朵炸裂時,整個天穹的雷雲都化作奔騰的麒麟巨獸,将九重刑台啃噬出參差齒痕,連昭法真君都隻能暫退避其鋒芒,律典封面鑲嵌的雷部主印已出現裂痕。她看着雲層中若隐若現的太古雷紋,仍不屑道:“不過是竊用天地豢養的野雷罷了!”都司雷池應召沸騰,十萬道被馴服的劫雷凝成刻滿禁咒的雷枷,卻在即将鎖住對方咽喉時,被突然腐化消散。
“你竟真是她麼?”昭法呢喃道。
鴻蒙判分,陰陽初裂,有元初雷漿自混沌胎膜滲出,聚九天清炁凝作人形。此即雷霆至聖鈞司玄君本相,額生三目照見八荒雷脈,發絲飄散皆含殛滅萬邪之威。本可永鎮金阙統禦萬雷,然見下界野雷肆虐、生靈塗炭,竟褪去九霄璎珞,披甲以命骨為筆,蘸八荒劫火重書雷律。
玄君巡狩人間不知幾載,更劈昆侖驚木為梁,取東海玄鐵為釘,将七十二道暴亂雷精鑄成雷霆都司衙署。衙中雷鼓以旱魃皮蒙制,驚堂木乃雷澤夔牛舌尖骨所化,凡作惡之雷皆押入「洗心雷池」,滌盡戾氣後編入正雷冊錄。其功績震動上下二界,百姓感念其德,為其立鈞司玄君廟宇,聖君特許其無需分身下界。
身為高貴的原始神,本可在金阙瑤台上耀武揚威,卻肯親自下界伏雷,救了不知多少生靈,竟如飛升神一般受人愛戴。顧耽耽本覺得天上那幫廢物都是飯桶和藕,唯獨對她高看一眼,甚至願意從她手中接過雷霆都司。
昭法真君翻過律典殘頁,雷部古篆突然活過來,伸出三條纏繞着往生咒的鎖鍊,她生生拽出三具雷光璀璨的骸骨:“列陣,誅邪!”她不信這世上有死而複生之事,明明是相同的面孔,卻沒有帶來故人的熟悉和溫暖之感。
‘鈞司玄君’怒極反笑,眉心裂開第三隻雷眼:“你還是不肯信我。”
雲層深處傳來洪荒雷澤的共鳴,九頭尚未被馴化的古雷獸破空而出。最兇戾的那隻夔牛雷獸獨足踏碎三具刑天骸骨,口中卻吐出她曾贈給顧耽耽的雷紋玉佩,那玉佩正瘋狂吸食她的雷元,根本無法作假。
“你忘了嗎?還是我教會你如何伏雷的。”‘鈞司玄君’徒手捏碎玉佩,飛濺的玉屑在雷暴中重組成囚龍雷牢。昭法真君腳下的雷雲突然化作粘稠雷沼,刻滿她筆迹的雷部戒律柱破沼而出,每根柱體都浮現出二人相識相交的故事。
雷霆都司主印在昭法真君手中熔成赤金雷棍,她揮棍砸向戒律柱的刹那,棍身竟展開浮現當年雷澤的場景——
“看見了嗎?”‘鈞司玄君’踏着夔牛雷獸沖天而起,身後展開由十萬道原始雷紋織就的命格圖,“我們可是一同擊敗了魔煞天尊啊!”她雙手撕開雷圖,圖中墜落的卻不是雷電,而是一道熟悉的黑紅煞氣。
記憶裹挾着硫磺味的風暴席卷而來,她仿佛又看見那個披着蓑衣的老妪,赤腳踩在沸騰的雷漿裡對她擠眼睛。
魔煞天尊的分身從江豇好胸口的劍傷裡鑽出來時,整片荒原的砂石都開始顫動。顧耽耽的引雷旗剛插到第三面,旗杆上纏繞的雷蛇就被腥臭的血霧蝕斷,兩人幾乎要山窮水盡了。
“小丫頭片子也敢碰雷部的東西?我勸你們不若早早束手就擒,本尊或許可以考慮給你們留個全屍。”魔煞分身的聲線像生鏽的鋸子拉扯鐵闆,江豇好的輕鳴劍正插在它肋間,劍身上爬滿了血管狀的黑色菌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