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豇好仰躺在青苔斑駁的祭台上,手腕被水草絞纏出深紫淤痕。心想真是沒完沒了,好不容易上了岸,又被抓回來了。
頭頂幽綠的湖水忽然漾開波紋,蚌精化作人形赤足踏着漩渦緩緩下沉,白绡裹着玲珑身段,衣擺散成半透明觸須随波飄搖。她耳後生着珍珠疊成的骨鱗,青灰色長發間遊動着熒藍光點,分明是妖異之相,眉眼卻清冷如姑射仙子。
直到她勾起珊瑚色的唇,瞳孔倏地縮成兩道豎線:“好甜的靈力。”
冰涼指尖劃過江豇好脖頸,指甲突然裂出五條瑩白觸手,黏液滴落處,祭台騰起青煙。其中一條觸手猛地紮進他心口,江豇好渾身痙攣,看見自己皮膚下浮動的鎏金光暈正順着觸手流向對方。蚌精腕間十二重珍珠串亮起血色光暈,每吸食一分靈力,珍珠就剝落一層外殼,露出裡面蜷縮的嬰孩幻影。
江豇好喉間溢出破碎的嗚咽,每一寸經脈都似被萬千銀針挑動。蚌精腕間珍珠串接連破殼脫層,嬰孩幻影啃噬靈力的速度驟然加快,他胸膛已呈半透明狀,隐約可見金光纏繞的靈根正被血色觸手寸寸剝離。
“原來神仙的魂魄是琥珀色的。”蚌精俯身貼近他耳畔,發間熒藍光點彙成毒蟲鑽入他耳蝸,“三百年前我見過你,那時候你可沒這麼虛弱呢。”
江豇好指尖殘留的最後一絲金光忽明忽滅。
過往記憶如褪色畫卷翻湧,紫竹林間顧耽耽擲來的酒葫蘆,雷雨夜她徒手接住自己失控的劍鋒,那些鮮活畫面正随着靈力消融成灰燼。祭台四周浮起細碎光斑,他的衣擺率先化作流螢,四處綻開轉瞬即逝。
江豇好渙散的瞳孔裡突然炸開鎏金光芒,整個湖面發出巨大的震顫,穹頂墨色湖水被生生撕開數丈裂痕,漫天星鬥竟墜入湖底。顧耽耽踏着琨虹疾墜而下,玄色神官服獵獵翻卷如垂天羽翼,鬓邊千年不凋的朱雀尾羽簪寸寸爆裂,翎管裡封印的離火化作萬千金箭。
“妖孽受死!”
神怒之音震得湖底祭台龜裂,蚌精耳後珍珠骨鱗應聲炸飛三片。那些沾着江豇好靈力的鱗片尚未落地,便被顧耽耽袖中飛出的金箭擊碎。神威觸及妖氣瞬間燃起蒼藍火焰,映得蚌精青灰長發褪成慘白。她終于松開刺入江豇好心口的觸手,白紗裙被離火燒出焦黑孔洞,露出底下淤泥塑成的人軀。
湖底千年沉積的淤泥轟然翻湧,受驚的魚群紛紛撞向堤壩想要逃離,爆開團團血霧。
顧耽耽指尖迸出金芒,腕間銀球随之化型成鏡,鏡面流轉着巨量靈力,照向湖水的刹那,湖面沉波竟如布帛般被整齊裁開,露出底部鋪滿的殘骸。
“太虛照骨,諸邪現形!”
鏡光掃過那蚌精眉心刹那,浮出四字名号,原喚“绮珠夫人”,她喉間滾出混着嬰啼的尖嘯,口中噴出的墨綠毒珠裹着百具怨靈直撲顧耽耽面門。鏡中突然浮現昆侖雪頂的虛影,至純清氣将毒珠撞得倒轉疾射,洞穿绮珠左肩時騰起腐肉灼燒的青煙。
湖水隔開的戰場兩側形成詭谲奇觀,東側被銀鏡鎮住的水幕凝成冰晶,西側妖血浸染的濁浪裡浮起無數腫脹屍骸。绮珠夫人踉跄跌坐在青銅祭台上,傷口湧出的黑血竟化作長滿人眼的貝珠,順着祭台瘋狂啃食封印。
王刺史皂靴陷進岸邊淤泥時,整片霆湖正蒸騰着詭異的青霧:“完...完蛋了......”那女人根本不是什麼小玩意兒,而是紫薇星宮請回來的大能,此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善了。昨夜就不該先去管那七鬥米襲城之事......
他官帽垂下的璎珞穗子簌簌發抖,喉結在冷汗浸透的領口上下滾動。長史捧着開裂的羅盤踉跄追來:“大人莫慌,此事尚有轉機。若非漢水斷流月餘,霆湖水位怎會跌破玄君封印?百姓們心急如焚,自行淫祀,跟官府可沒有關系,世子最多治咱們一個監管不力......”
長史話音戛然而止,被侍衛反剪雙臂時,銅制腰牌正巧墜入翻湧的湖水中。王刺史眼睜睜看着腰牌被黑須纏住拖向湖底,遠處世子儀仗的鸾鈴聲已穿透水幕,紫檀車轅碾過堤壩青磚,哒哒聲彷佛自己的催命符。
绮珠夫人左肩血洞突然湧出蛛網狀血絲,祭台上的封印紋竟開始逆向旋轉。顧耽耽的離火金箭尚未觸及妖身,整座城池突然響起千萬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月前霆湖祭典,百姓們争飲的“聖水”裡浮着一層微不可見的珍珠粉。蚌卵随水流鑽入喉舌,在官員們推杯換盞時蟄伏于丹田。此刻它們同時破繭,太守脖頸爆出串串血珍珠,衙役眼窩裡伸出半透明觸須。
顧耽耽劍尖凝滞的火星映出駭人景象:百姓們跪地抽搐,皮膚下凸起遊動的硬塊,七竅鑽出珍珠色黏液。绮珠夫人殘破的身軀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每道裂紋裡都湧動着從全城抽來的猩紅血絲。
“你竟敢拖整座城為你陪葬!”
绮珠夫人哈哈大笑:“沒有玄君,哪來的霆都,哪來的他們?這是他們應盡的本分!”
銀鏡照向官府衙門時,二十餘名官員正同時睜開珍珠白的眼睛。他們官袍下隆起的硬塊撕裂錦緞,露出裹着粘液的青灰色蚌殼。這些白日裡宣讀祭文的官員,此刻正用嬰兒啼哭般的聲調齊誦邪咒。
徐世憂也被這個場面驚呆了,紫薇星宮雖旨在除妖伏魔,但太平多年,那裡遇到過這種級别的敵人:“這便是魔煞分身麼?”
世子反應比他快的多,早已放出小青蛇,抵擋了第一波襲來的百姓。
“有時間驚掉下巴,不如早些列陣。”李屹炱可不認為他們能夠擊敗那可怖蚌精,不過能抵擋這些傀儡不拖後腿,也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