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黑燈瞎火,隻有幾縷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照進來。他心中一緊,又到了“人猿”下山的時候,神女廟的大門被自己一腳蹬倒,裡間這幾扇也不像是能防住那些茹毛飲血的怪物的。
也罷,是他自己發癫,活該被吃,就當是冒犯神女的報應了。
他心如死灰繼續躺回地上,等了半晌,并沒有聽到外面有令人膽寒的咀嚼磨牙聲,反而是香案上傳來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牛二坐起來睜開眼,眨了眨,又閉上眼,揉了揉眼,再睜開。
發現那個小人的身影還是沒有消失,正哼哧哼哧的把供果推回盤子裡,再擺正成原位。
鄉野之間精怪傳說盛行,即便如此,牛二也從來沒聽說過有“小人”的存在,難不成是老鼠成了精?他悄悄夠到自己的鋤頭攥緊,随即大喝一聲:“你是何方精怪,竟敢在神女廟中造次?”
那小人被吓得跳了起來,一屁股坐到了香壇中,緩過勁兒後才生起氣:“你這鄉巴佬,自己先砸了我師妹的廟,現在竟然怪起我來?”
牛二見他并無惡意和邪氣,便壯了膽子湊上前去看,這竟然是個木偶小人,雕的還甚是粗糙,眉眼用墨水畫出很是獵奇,胡亂堆擺在一起,就差飛出去了。
他猛地想起,小時候阿爹帶自己來拜神女的時候,是見過這個玩偶小人的,不過因為太醜了,當天回去做了個噩夢,夜裡吓哭了便再不肯記住。
這小人就擺在神女像的腳邊,他以為是個随從小厮之類的人物,沒想到他張口竟然稱神女為自己師妹。
“漢水神女是你師妹,難不成你是邙山神君?你這小玩偶竟然也敢癡心妄想?”牛二表示鄙夷。
與神女不同的是,當年在打敗魔尊之後,邙山神君并沒有選擇飛升成神,反而是歸隐山林,了然無蹤。受到神君照拂的人,會将神君像同神女像同置一處,讓其同享香火供奉。後來官家稱其為淫祀,便又将神君像強行拆分遷了出來。
雖然仍有些人悄悄縮小了神君像,将其藏在神女廟暗處,但也不至于搞個粗制濫造的木頭玩偶來充數。
更何況,據傳神君可是個美男子啊!
怎麼會是面前這麼個醜東西。
木偶小人十分不服:“怎麼?我不像嗎?”
牛二的頭搖的像撥浪鼓一般,木偶小人的無關明明是用墨水畫上去的,但牛二偏偏看出來一絲他在翻白眼的神情。
“信不信随你,本神君是來救苦救難的,你對着我師妹的神像磕三個響頭,說對不起,我就替她原諒你。”木偶小人抱起雙臂,十分高傲的樣子。
牛二梗着脖子不肯服輸:“憑什麼給她磕頭,她是主管漢水的神,卻棄我們于不顧。村裡的人頭都磕爛了,也沒有求來一點水。她不配!”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自己臉頰一痛,木偶小人一個飛踢雖然沒能使牛二頭暈眼花,但成功的讓他閉上了嘴。
“漢水流域有多大你知道嗎?我師妹有多忙你知道嗎?神從天上看人有多渺小你知道嗎?你磕一百個頭就覺得受不了了,那别處磕一千個頭一萬個頭的呢?你還有能耐來砸廟呢?搞不好别處的百姓下一秒就要蹬腿兒了。你是神仙你先救誰?換個小心眼的先降個雷來劈死你,還敢在這口出狂言,快給我打嘴!”
木偶小人像城裡的說書先生一樣,誇誇往外輸出一串,牛二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舉起手來扇自己嘴了。
胡鬧一通後,牛二心裡憋悶的氣終于散掉了,他停下手來,把木偶小人托舉到與自己目光齊平的位置,問道:
“你說你是邙山神君,那你為什麼不救我們?”
未飛升成神,卻受百姓自發供奉,自是行大功大德者,懲善除惡,護佑百姓。
它盤腿托腮坐在牛二手心,輕飄飄來了一句:
“那當然是因為,我已經死啦。”
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牛二,一股寒意從他脊背向上攀升。
再一眨眼,天光大亮,牛二看向自己手心,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