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太過輕佻和狎昵,林建軍忍不下去了,抽出腰間佩刀靠近行軍床。
帳外親兵耳力極佳,趕忙闖入帳中拔刀護主,與緊随其後的嵇浪等人劍拔弩張,帳内空氣瞬間凝滞。
隻有趙應安和餘芙蓉老神在在,晶亮目光來回掃過三位當事者。
頸上橫刀泛着寒光,蘇勉眼睛都不眨一下,譏笑道:“你敢下手嗎?”
刀刃進前貼上肌膚,若有若無刺痛感襲來,蘇勉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呼吸聲依舊不疾不徐。
輕淺血痕觸目驚心,裴靜文連忙勾抱繃緊的胳膊,擡手去奪青年手中橫刀。
林建軍不肯松手,裴靜文一個眼刀飛過去,一根根撬開他手指,奪過刀刃反手藏至身後。
“兩個都有病。”裴靜文頭痛地嘀咕一句,接着煩躁地看向蘇勉,“一點都認不清自己身份,”下一句話是對林建軍說的,“有台階你趕緊下。”
笑意還沒爬滿眼眸,林建軍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垂頭喪氣的蘇勉恢複精神,嘲弄地輕嗤一聲。
裴靜文解下刀鞘,好半天才對準口子收刀回鞘,隻當看不到帳内衆人複雜神色,不耐煩地趕人。
“都出去,都出去……”她可不想陪着他倆做大街上那耍雜技供人取樂的猴子。
如願清場,裴靜文懷抱橫刀,伸腿勾過交椅坐到兩人中間,掏出手帕扔給蘇勉。
她沒好氣地說:“趕緊把你脖子上的血擦幹淨,看着怪吓人的。”
蘇勉拾起素色手帕,得意地看了眼林建軍。
林建軍别開臉冷哼一聲。
盡管不想承認,他也不得不承認,做過世上最親密事的男女,打破最初的邊界,分别後即便重新築起那堵高牆,不經意間仍會越界。
裴靜文心平氣和道:“蘇勉,我要他陪我一起見你,隻是怕他胡思亂想吃飛醋,所以幹脆讓他在場,親眼看看我對你有無情意。”
親疏立見。
緊緊攥住染血手帕,蘇勉咬緊牙根不甘心道:“若非我沖動咬鈎,誤撞河渠王軍被追殺至此,他就要葬身這小越谷。阿靜,他到底有什麼好,你這般惜命的人竟要陪他送死!”
林建軍糾正道:“她不會為兒女私情輕賤生命,我也從沒想過要她陪我一起死。”
“這就是你和他的不同。”裴靜文攤手道,“他甯願戰死此地,也不肯聽我所言向你求助,我做好陪他最後一程的準備,而你卻認為我要給他殉情。”
她認真地看着他道:“你應該想問你到底哪裡不好,這個答案三年前就告訴你了,可惜你永遠不會明白。”
蘇勉皺眉,面上滿是疑惑。
“你或許是愛我的,可我不需要這種令我窒息的愛,甚至是厭惡。”裴靜文掏出藥劑放至他枕邊,“這支抗生素能助你盡快恢複,等會兒我請安安給你注射,或者你自己注射,很簡單的。”
說罷,給他比劃如何肌肉注射。
蘇勉卷起衣袖伸直手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給你注射他會不高興,他不高興還要我哄,麻煩。”牽起林建軍朝外走,行至帳門裴靜文回頭補充,“給你藥是為了鳳翔軍。”
确認完腰牌真僞,不管是他和蘇勉聯手做戲,還是如秋十一所說,蘇勉刺探軍情意外遭遇伏擊,都是他絕處逢生的氣運。
既是上天要留人,王钺也不好和老天爺對着幹,遣麾下副将領兩百馬軍,星夜疾馳趕往小越谷。
副将午後抵達小越谷,注射完抗生素陷入沉睡不足一個時辰的蘇勉被強行喚醒。
他強撐精神和副将商議,便又昏睡過去,直到夜色降臨才悠悠醒來,掬了捧涼水洗去睡意,他灌了兩碗熱乎米湯墊肚子。
趁林建軍和副将寒暄,他塞給裴靜文一張字條,忍着酸痛翻身上馬,一甩馬鞭潛着夜色縱馬狂奔。
他是鳳翔軍主将,失蹤兩三天,部下可用他外出刺探軍情為借口,安定營寨和軍心。
着了段令光的道是他大意,若再沉溺兒女私情耽誤回營,縱使千刀萬剮也難贖罪。
真真假假六七路人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裴靜文收回視線,腦海中不經意浮現出跨坐馬背上搖搖欲墜的身影,想起他昨日從容赴死的氣度。
抛開私怨,他其實是個頂天立地的英豪,她明白他曾經和他交好的原因。
走到火盆邊,裴靜文展開紙條一眼掃到尾,面無表情揚手一擲,火焰卷起舌頭吞噬紙團。
她收回剛才的話,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人。
天啟十九年四月十二,王钺掃清河渠援兵,北上小越谷與鳳翔軍兩路夾擊,大敗河渠王軍,河渠王逃回鄯州。
鄯州城東五十裡,西川軍與鳳翔軍隔牆相望,兩百步外溪水潺潺,冷月清輝皺起層層波紋。
身後傳來腳步聲,負手而立的绯衣男子回頭看去,女郎兩手揣袖中咬牙切齒靠近,嘟嘟囔囔沒一句好話。
青年嘴角緩緩上揚,盡管被罵心情仍是極好,低沉嗓音暗藏勾人情調。
“上次他在,有些話不方便說,今夜時間多,我們慢慢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