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廣衆之下被男人扛到肩上,裴靜文忽然想起天啟十三年,他也是這樣把她扛上馬背,發了好一通酒瘋,吓得她差點以為自己小命休矣。
裴靜文掄圓胳膊就要捶他,鑽進鼻腔的血腥氣喚醒理智,拳頭離堅硬盔甲不足一寸,她生生收了力道,扭着手臂探進兜鍪下扯他耳朵。
“疼,輕點。”
秋十一等人剛好擡臂欲摘頭盔,瞧見眼前一幕,下意識住了手,雙手叉腰立在大纛下笑得前俯後仰。
才從血雨腥風的戰場下來,翻滾沸騰的血漿尚未平息,走到帳門前的林建軍側身便是一句粗俗笑罵。
“笑你阿爺個毛。”
話音剛落,秋十一他們笑得更大聲了,林建軍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他們也不怕他,互相擠眉弄眼。
林建軍鼻腔裡擠出一聲輕哼,扛着女郎走進中軍大帳。
沖鋒陷陣的将士可以輪換,指揮戰場的主将卻是不得休息,王钺立在沙盤前,根據飛騎來報挪動一面面小旗,還要兼顧人馬傷亡情況。
林建軍徑直從忙得起飛的好友身邊走過,連聲招呼都不打。
恰巧忙完手頭事,王钺轉身,擡起胳膊交叉抱臂,身體微微向後仰斜倚沙盤,兩條長腿上下交疊,蹙眉打量将女郎輕輕放至正中間交椅上的青年。
“我一個大活人就在這兒站着,你佩刀還撞上我磕膝頭兒,你居然就當沒看到!”王钺言辭激烈地控訴某個見色忘友的年輕将軍,“小牛犢子,哥哥對你很失望。”
“三跪九叩給你賠罪?”林建軍摘下兜鍪遞給女郎,擡腳走到端盆士卒身前,打濕帕子擦去臉上血迹。
“三跪九叩就不必了。”攀着林建軍肩膀,把人強拉硬拽到沙盤前,王钺嘴巴快咧到耳後根,“來,接下來交給你了。”
林建軍扭頭就走,沒走兩步便被王钺拖回去,萬事好商量地說:“哥哥今天實在是手癢,替我,就替我一下。”
“你找青蒼,”林建軍朝享受趙應安親自喂飯的嵇浪努了努嘴,“這點人他也能指揮。”
嵇浪來不及吞咽飯菜,口齒不清地拒絕道:“不行,我指揮不了。”
“他說他不會,”王钺複又看向林建軍,“你就替哥指揮一下,讓哥上陣砍兩刀過個瘾。”
“他說不會你還真信?”林建軍惡狠狠地放話,“小心我奪了你兵權!”
“你愛奪奪。”知他松口,王钺接過親兵遞來的兜鍪和馬槊,頭也不回地跑出中軍大帳,生怕跑慢了他反悔。
林建軍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胡麻餅一邊啃,一邊觀察沙盤上的旗幟,在腦海中默默梳理戰局。
嘴邊突然出現一塊肉質鮮嫩細膩的炖羊肋排,林建軍下意識看過去,裴靜文狡黠地挑起眉峰。
“我爾爾姐夫有的,三郎也要有。”
“不許喚青蒼姐夫。”林建軍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
裴靜文奇怪地瞥他一眼,苦口婆心道:“年輕人,不要太在意輩分。”
林建軍目光幽深,這哪裡是輩分問題,她忘了數月前那幾聲差點把他魂兒都勾去的姐夫,他可沒忘。
嵇浪附和道:“就是就是。”
林建軍訓斥道:“你就是個頭,專心吃飯,”接着神色變得嚴肅,“吃完了過來指揮。”
當年平等道作亂西南,嵇浪少年失怙失恃,族親四散零落蹤迹難尋。
憐惜嵇浪年紀輕輕便孑然一身,林建軍像當初林爾玉撿他一樣,撿了嵇浪回家。
想方設法給他送進權貴子弟才能去的太學,教他騎射武藝,排兵列陣,拿他當半個弟弟養,傾注心血不比對餘芙蓉少。
這是正事,嵇浪三兩口吃完飯,不舍地捏了捏趙應安手心,挪到沙盤前立即進入狀态。
其實這場仗不算難打。
南诏真正能戰的将士,大多出自喜鬥好殺的烏蠻部,會川軍中的烏蠻士兵在新安、台登、建昌三次大戰中,幾乎被消滅六成。
會川軍元氣大傷,會川大都督不敢冒然挺進,坐鎮後方諾赕城,派出麾下兩員大将共領四千兵馬北上迎戰。
這四千會川軍中,烏蠻士兵不足三成,剩下的都是從其他部落征召來的青壯平民和奴隸。
盡管他們接受過長期訓練,但戰力遠不及好鬥的烏蠻士兵,和王钺強征來的南蠻士卒差不多。
而魏軍這邊,先不提西川和南诏的累世深仇,才經曆幾場大勝仗,整支軍隊士氣昂揚高漲,天雄軍又憋着一肚子火,對陣時奔着洩邪火去,殺得會川軍兩股顫顫。
至天啟十七年十二月十四,魏軍陣斬六百烏蠻精銳,一千三百會川軍,俘虜九百會川軍在前開路。
十二月廿五,王钺率領連其三百精銳親兵在内,共計兩千六百多魏軍,及五千仆從軍兵臨諾赕城下。
任憑魏軍如何叫陣,會川大都督就是踞守不出。
半遣半迫仆從軍打了一場傷亡慘重的攻城戰,恐逼得他們臨陣倒戈,王钺隻好選擇圍城。
天啟十八年在王钺的罵罵咧咧悄然來臨,轉眼又是天官賜福的上元日,一輪圓月高懸夜空,魏軍營寨裡殺羊宰牛犒賞将士。
“狗腳喜鬥好殺,輕死為勇,”王钺啃着勁道羊腿,依舊不忘口吐污言穢語,“老子看他們全都是縮頭烏龜,屌上沒長毛的軟蛋。”
經過月餘相處,天雄牙将和王钺熟絡起來,當即拆他的台,下流道:“你那玩意兒長毛了?”
“滾滾滾,”王钺揮手趕他,“抱着你那些南诏女人玩去。”
天雄牙将哈哈大笑:“等會兒送一個給王兄?”
王钺丢開羊骨,大言不慚道:“送一雙都行。”
西川牙将擠眉弄眼道:“我昨個兒獵了頭鹿,弄了點鹿血酒嘗味兒,克定來一杯?”